我一直待在一位老奶奶的身边，从她遇见我，到我目送她颤颤巍巍平安离开。

                                                ——前记

    “去敬老院，可以准备节目。”我听到时也无心，我所排演过的那些舞蹈我无法单独完成，我的一支独舞也不合适。匆忙决定了我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跳一支新疆舞，舞蹈由我排演。无心罢了，却仍抱着一种不必有心的态度完成了我们的舞蹈排练。

    去了敬老院，我们三个人成功地把这支舞蹈跳得稀烂，我从其他同学的瞳孔里看到了我勉强的笑，或者我从爷爷奶奶们的充满期待的苍老瞳孔里，看到了我干瘪的肢体语言，我感觉我脸上的毛孔里冒出了缕缕热腾腾的白气，清晰可见。

    表演结束后，我们按组分散开去慰问老人们，我想一直微笑弥补我的表演过失，可一声“奶奶好”后，我却不知道再寒暄什么，附和着一个同伴，表演逗哏的角色。

    “我们去那儿做吧。”这位老奶奶拄着拐杖，领着我和一个同学走到走廊一排的椅子上坐下。同学问奶奶高寿，“我55岁是这里最小的。”奶奶自豪地说。

    一位位老人从我们这边路过，像舞台上亮相的演员，随即退到幕后。

    又一个老奶奶拄着拐仗一颤一颤寻声而来了，她面容憔悴，皱纹已经深得像刻上去的一样，她停下来了。她最不漂亮，她老得可怜，几许黑发只想躲藏。

    “奶奶，这边坐。”同学说。

      “我知道你们来了，听说表演节目呢，我走不到那儿。”

  同学问: “奶奶，您多大了？”

    “我64。我是脑出血，你们表演节目，我想去看，我走不到那啊。孩子们多好啊，还看我来，我这么大岁数了，还麻烦你们来看。”她哭了……闪闪的泪水在她突出的颧骨上面回旋打转。

      她真的哭了，我的同学的眼眶也湿润了。我霎时怔住了，空气变得很稀薄。我依然微笑着，我相信微笑的力量比酸碱的泪水更让人澎湃，我是真心的，而且现在更急切的，想为这位老人做些什么。

    老奶奶还呜咽的说“你表演节目了吗？”

    “我没有，她跳舞来着。”

    “恩，再跳一个。”

    我有些兴奋，还有着一种迫不及待，我想弥补我之前准备舞蹈的匆忙和不重视。于是我站起来，“好，再跳一个！”

    ……前几分钟的羞愧和尴尬全然没有了。

    “孩子们都多才多艺的，多好啊。”那个年轻一点的老奶奶说。

    这个时候我的同学离开了，我也决定一直陪伴。

    两个老奶奶问了我上学的事情，并且还向我介绍了对面抗美援朝的老干部。

    现在，几个老人的房间里溢满了欢笑声，我坐在走廊里，感觉有点冷清。沉默了许久，我才记起问问两个老人的名字，那个年轻的叫丁嫦娥，他们都叫她“嫦娥姐姐”。另一个叫石芬华，是芬芳的“芬”，是无华的“华”。

    我是坐在石芬华老人旁边的，于是我问她，“你平常都是去和老人们聊天吗？”

    她说：“不，我不去。”

      嫦娥姐姐说：“她是有病的人，说话时间长了就受不了。”

    石芬华老人说：“你们过来看我，我就特别高兴啊。我这病，你们表演节目，我都走不到那去。我脑溢血，出了60毫升，活着没用，总想着死，这里面，我是心眼儿最小的一个。”

    我有点害怕，听到“死”，我就想到了凶杀案，这是在我幼嫩的心灵时时被排斥的词汇，多么真实地从一个老人的嘴里说出来，但我立刻接受了，我想象着自己就是一个拥有魔力的天使，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改变石芬华老人……

    我问她：“您平时去户外走走吗？”我想阳光可以使她心情好些。

    可她说不去。

      丁嫦娥老人说“她出去怕跌，家里人也不愿意让出去，也怕摔了，在走廊里走走还有扶手。”

    我点点头，一直很谨慎，我本想问她“儿女都来看您吗？”或者我还想告诉他，我们还会再来看你，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她和别的老人不一样，我怕她会突然心痛，我怕她失望。

    一会儿，副院长过来和几个养护人员聊起了朋友圈里发的新鲜的螃蟹，芬华老人和他们谈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还会扎渔网。螃蟹，虾自己都不吃，送给别人吃，嫌扎嘴。

    这个场景，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于是我又问石芬华老人“您家乡在哪儿呢？”

      “洛亭。”她说。

      “我们那儿也有海也有船。”

      “你是哪儿的人？”石芬华老人问我。

      “黑沿子。”

      “哦，那块儿的。那你也爱吃海鲜吧？”

      “嗯。您不吃虾和螃蟹，那爱吃鱼吗？”

      “对，我就吃鱼。”

      旁边的养护人员对石芬华老人说，“你养好了，我们就去你家炕头上吃新鲜的海鲜。”石芬华老人高兴的答应了，“你们都等我好了，我请你们吃海货。”石芬华老人和她们聊起家乡的事，心情好多了。

      我没再插话，想请时间描述这一切。

      快五点的时候我们就要返程了，老人们也到吃饭的时间了，养护人员离开去忙了，老人突然转向我：

      “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不着急。”我轻轻的说。“你们是不是要吃饭了，那我送你回房间吧。”

      “不用，吃饭我也就吃一碗稀粥。”

      丁嫦娥老人离开去房间吃饭了，于是我对石芬华老人说：“以后你心情好一点，心态决定一切。”

    她点头：“你们来我就很高兴，谢谢你们，真谢谢。”

      “没事的，您心情好就行。我替您向他们说谢谢。”

      我想，我可能又被感动了。一个年迈病重的老人，在说话时间长了就神智不清的时候还能想起说感谢，这一定是一个不寻常的老人。外面起风了，石芬华老人脸上的慈祥也更慈祥了。

    老人要起来，颤抖的手挣扎着去触摸她的拐杖，她说了三次不让我扶她，我知道老人已经对每次都提心吊胆的行走过程熟能生巧了，我再去扶她只能是凭生不愿，但我还是不放心，举起双手做出护卫她的样子，一直到她的房门口。

      第一刻，我迎来了你，最后一刻，是我离开了你的背影，我问自己我是否对你有了些影响，我回答：“算了。”你的固执偏偏遇上了我的软弱，我想自己将来会健康，那是因为现在我很好，我不敢去想一副颤抖的病态，更不敢去经历。在我眼里我终究没有成为天使。

      但是我错了，因为在你眼里我是天使，你为我流泪了，这次流泪除了伤痛，还有感动，你需要我，需要天使，需要细水流长的关怀，需要阳光抹去泪水，留下情真和意切。

    转身时，我祝你：永远安详。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