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艘远洋的邮轮。

34°E，19°N。这里是红海。位于非洲东北部和阿拉伯半岛之间。

这是一个傍晚。风不太大。夕阳里红色的云不动声色。

1.被夕阳染红的甲板

“这位美丽的小姐。”

女人抬了抬黑色的帽檐。转身的时候是一双尖锐的眸子。红色的。夕阳的颜色。

“你的鞋子很好看。”面前的绅士微微鞠躬，恭敬的笑容，递上一个酒杯。

这是一双金色红底的高跟鞋。强烈的金属质感映着夕阳的红色。

“谢谢。”女人勾起嘴角，接过杯子晃动着鲜红的液体，抿进嘴里。“Romanee Conti。这里的东西还真是高级。”

“明明我们都是死刑犯。”绅士靠上栏杆。

“Holland Sherry的礼服。你也是在这艘邮轮的换衣间里换的这套衣服吧。”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高级货。以前，我太太就喜欢这些奢侈品。”

“那现在呢？”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杀了我太太，才成了死刑犯。”

“因为她喜欢奢侈品？”

“其实也不是，以我的资产，完全养得起她。只是，她越来越变本加厉。我以为她只是喜欢乱买东西，喜欢花钱而已。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和副总一起盗取了公司的账户和资金，想要把财产都转到自己名下，然后把我扫地出门。所以，我就找人，把她杀了。”

“为了钱吗，夫妻相残，真是可悲。”

“那你呢？对了，我还没有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芳名？”

“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名字不重要了吧。叫我......赫拉。”

“真是个好名字，高贵美丽的天后。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更适合赫卡忒这个名字，你觉得呢，夜之女神。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

“只是个名字罢了，随您开心。”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指尖摩挲着身上的黑色紧身晚礼服，尺寸没有一丝差错，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开个玩笑，赫拉小姐，能在临死前遇见你是我的荣幸。你可以叫我亚力克斯。”

“看来我们都很看得起自己呢。”赫拉晃着酒杯，眼神里有一丝恐惧。“那么，亚力克斯，你还记得你太太，的样子吗？”

“我太太？你在开玩笑吗？我当然记得，我太太......”随即，亚力克斯的眼里也出现了相同的恐惧。“我明明连我太太经常穿的内衣的牌子都记得，可是......我记不清她的长相......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太太，她，她......”

“两位，用餐时间到了，请前往餐厅用餐。”一个衣着类似于管家的年轻人出现在甲板上。“进了船舱，向前直走就到了。两位，请吧。”两人恐惧的情绪突然被打断。

“管家”说完就离开了甲板。不论是从行为举止还是衣着谈吐，他都只像是中世纪贵族家里的管家。可是，这是一艘载着死刑犯的邮轮。

赫拉和亚力克斯朝着船舱内走去。

“我记得，我在邮轮里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管家’。”

“赫拉小姐也是吗？这么大的邮轮，他们只找了一个人来看着我们这群死刑犯？”亚力克斯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这艘船的疑点还不够多么，况且，我们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船上都没弄清楚，这么豪华的邮轮，载着一群死刑犯，目的地是哪，我们又是怎么上来的，这些东西你都想清楚了？我看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至少吃的都没毒，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在这里把我们都杀了。”赫拉的高跟鞋踩出了清脆的哒、哒、哒的声音，和心脏跳动的频率一样，就仿佛是自己踏出的步子踩在心脏上，牵引着心脏的跳动。

“赫拉小姐想得倒是开，我现在觉得你应该叫阿格莱亚，光辉女神，感谢你为我黑暗的生活带来光明。”

“反正我们也是要死的人，总要看开点。倒是你刚刚在甲板上看起来吓得不轻，怎么现在有心情在这说情话。”

赫拉现在内心的恐惧远远要大于亚力克斯，因为她忘记的东西更多，她不记得自己杀了谁，也不太记得以前的生活。她只知道自己很有钱，但是她想要的却不是钱。

“赫拉小姐说的对，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就不应该再怕什么。况且我认为，赞美一位女性是一个绅士的必修课，这是尊重和欣赏。”亚力克斯随即推开了餐厅的门，“请，赫拉小姐。”

“叫我赫拉就行了。”赫拉伸出右手。亚力克斯随即将赫拉的手挽在自己的臂弯里，两人一起进了餐厅。

2.恐惧和谎言的宴会

餐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豪华得多。

这是巴洛克风格的餐厅，极尽奢华，金光闪闪的大厅里一盏圆顶吊灯像是第二个太阳。

“背景音乐是安东尼奥·维瓦尔第的《四季》，还有厅前悬挂的那幅画，应该是鲁本斯的《掠夺吕西普的女儿》，其他挂在墙上的那些作品，应该也是巴洛克时期的。”赫拉环顾四周自言自语地惊叹，“这邮轮里这么多奢侈品，这些画该不会都是真迹？给我们一群死刑犯享受艺术？太夸张了点吧。”

“你的自言自语太大声了吧，赫拉。就当是最后的晚餐，不好么。”亚力克斯恭敬地笑，为赫拉拉开了面前的椅子。

“很抱歉，我小时候就喜欢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的作品。”赫拉顺势坐下。

“那还真巧，我太太也很喜欢这些美术作品，但我好像从来没问过她喜欢什么风格......嗨，现在还说这个干嘛。赫拉你看，这个餐厅里，不过也就十几个人，也就是说，这是这艘船里全部的死刑犯了吧。这么大的豪华邮轮，就为了十几个死刑犯......”

“各位死囚乘客，欢迎你们。”餐厅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晚。明天，这艘邮轮就会靠岸，到时候，就要对你们进行死亡宣判。在这个大厅里，你们是自由的，你们有什么怨恨或者忏悔都可以说出来。当然，这与你们明天的宣判无关。请好好享用这顿晚餐。”

“和你说的一样，最后的晚餐。干杯吧。至少我们享受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做过的事。”赫拉没有抬头看向亚力克斯，自顾自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所以，有什么想忏悔的么，就像刚才那个人说的一样，毕竟，这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的遗言。”亚力克斯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记不清了，就像你不记得你太太的样子一样。我记得，有人在我家里拿着刀，后来，我应该是把他杀了......”

“在你家里？小偷吗？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为什么会是死刑犯......”

“谁知道呢，反正......”

“哐”的一声，餐盘被打碎在地上，一个女人怒吼一声站了起来。女人的穿着很华丽，穿金戴银，大概是把邮轮里的好东西都套在自己身上了。

“明明都是你的错！”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这看似祥和的氛围。

“老子错哪了，要不是你这败家娘们，老子会想着去绑架？！”

“每天只知道喝酒，说什么在外面应酬，根本就是逃避！要不是你这个样子每天混吃混喝，你那个破公司怎么会说倒闭就倒闭！”

“破公司！？老子拼死拼活打拼出来的公司，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它！你每天想都不想就花出去的钱，都是我和你说的那个破公司一点一滴挣出来的！”

“那你就不会想着把你的生意再做大一点！每天喝酒喝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和哪个女人出去鬼混了吧！”

男人拿起酒杯朝女人砸去，“臭娘们！老子出去应酬还不都是为了你个花钱不眨眼的女人。我和女人出去鬼混？！我看是你天天拿着我的钱养别的男人！”

“你胡说！”女人的叫声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把桌上的刀叉碟碗都摔在地上，“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别以为我没看见！绑架的那天你在车上偷偷发短信给那个男人吧，偷情也不知道选日子，怎么，你没和你的情人说你要出来绑票没空吗？哈哈哈哈哈......”

“我没有！我是无辜的！这整起事件都是你一个人策划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甚至带有一点恐惧，她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叉子朝着她的丈夫冲过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女人被一个大汉从身后抱住了，仍然歇斯底里地喊着，口水从她的嘴里流出来，像是欲望的河流一般，但她可能浑然不知。

“你们都冷静点，明天大家都要死了！还吵什么？”大汉的声音很洪亮，在这个大厅里扩散，每个人内心的恐惧也这样扩散。人们突然之间安静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厅里循环播放的《四季》。生和死，像是四季的轮回。大家都沉默了许久。

“那，就由你们先说说吧，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们是夫妻吧。”那个大汉开口了。像是成为了这里的领袖。

“是。”男人先说了话，“我们原来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一家公司的小职员，小琳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后来，我开了公司，生活确实富裕了不少，但事业总是不顺，小琳不知道我公司的问题，只知道花钱。后来，我的公司倒闭了，欠了债，我们天天吵架，终于有一天揭不开锅了，于是，我们就想到了绑架......”

“别听他瞎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没有绑架！”

“你们绑架的是谁？后来呢，为什么被抓了？”旁边一个看起来很胆小的上班族突然开口了。

“绑架的是......我不记得了......我记得，我们的车撞上了栏杆......因为我看见小琳在和别的男人发短信......”

“我没有！”女人还在大汉的压制下企图挣扎着起来。

“看来这个女人彻底疯了，赫拉。你看她恨不得把这邮轮里的东西都穿在身上带走，临死了还想着钱，没救了。”

“呵，这种女人......真替这男人感到悲哀 。”赫拉的眼睛盯着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出神，牙齿咬着食指的指关节，鲜红的唇印印在指节上。

赫拉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是的，她想起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和面前的男人一样，很爱自己，可是，为什么赫拉对这个男人的记忆少的可怜，甚至想不起他的样貌和声音。

“撞了，然后呢？”这回是大汉开的口。

“然后？然后我应该昏迷了吧，醒了之后有个穿着警服的人和我说，我已经是死刑犯了，之后会带我去个地方，后来等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就在这了。”

“那你太太呢？”

“在邮轮上醒来的时候就睡在我身边，之前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呢？这位大兄弟。”亚力克斯突然开口，拿着一支雪茄朝大汉走去。

“我？贩卖毒品，走私枪支。能干的我都干。”大汉接过雪茄，嗅了嗅，“Cohiba。”

“怎么被抓的？”

“在一次毒品交易的时候，突然就失去意识了。”

“被你的客户背叛了？和谁交易的？”

大汉犹豫了一会，表情凝重，“这个，我不方便告诉你吧。”他吸了一口雪茄。

亚力克斯断定，这个人也失去了部分记忆，他忘记了自己的交易对象，恐怕连过程也忘的差不多了。

“那个，我们适可而止吧，别再问了，都回房休息吧。”那个胆小的上班族又开口了。

“你该不会是那群人放在我们之中的奸细吧？”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中年女人举着酒杯戏虐地说。

“我才不是呢，如果我是的话就不会说话了。”上班族愤愤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像你这样的人能犯什么死罪？”

“不用你这种女人多管闲事！”

“这位兄弟，既然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又是活着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一种缘分。何不说出来，何苦要一个人受罪呢。”亚力克斯走上前勾住了上班族的肩膀。

上班族瘫坐在地上，眼里噙着泪花。“我那天喝醉了，强奸了一个女人，好像，还......还把她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确实应该为人家赎罪......”

“好像？你都不记得了？”

“我喝醉了，不记得很正常吧，这些是警察和我说的。”

“警察和你说你就认罪了？”

“我确实记得我晚上喝多了在巷子里看见一个女孩子，还调戏了她，好像还把她扑倒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无助，应该是个本性善良的人。

“这个人也有一些事情不记得了。而且都和自己的死刑案有关。”亚力克斯在心里想着。“那剩下的几个人，应该也是这样。”

“那你呢？”上班族蜷着身子抱着膝盖，低头小声地问。

“我是杀人犯......我杀了我太太。”

“有老婆的男人都不知道珍惜。”上班族的口气听起来很悲凉，“都是为了女人成了死刑犯么？我们还有些共同点......”这些话像是自言自语。

“乘客们，你们的用餐时间结束了。大厅即将关闭，请各位回房休息。在这期间，如果有人想起了什么事情，就请按下房间里的那个红色按钮。各位晚安。”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所有人背后一凉。大厅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变得空旷寂寥。

“啊！”刚才的那个女人突然开始尖叫，“我不想死，我不要，我没犯罪......我没有......”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挥舞着手里的叉子朝每一个人冲过去，歇斯底里地吼叫，身上的金银珠宝散落了一地。

大厅里霎时间充斥着哀嚎、哭泣、吼叫和恐惧。所有的人性暴露无遗。

“他们肯定会把我们杀掉的......”

“我也不想死！我还有好多钱！我给你钱！求求你把我放了！”

“我是无辜的！是别人陷害我！一定是这样的！”

“我只有一座铁矿没有上报，其他什么都不是我干的，饶命啊......不要杀我......”

“这些事都是经理让我做的！为什么要杀我！你们去把那个姓陈的王八蛋给我找来！该死的人是他！”

“......”

那些情绪失控的人在大厅里逃窜、痛哭，砸掉了碗盘、花瓶和雕塑。

“轰”地一声，那个最先发疯的女人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放大的瞳孔里都是泪水，口水从她张开的嘴角流出来，淌在地上。

所有人都停止了哀嚎和哭泣，发出惊恐的叫声。“管家”站在门口。

“她没有死。各位请早些回房。”

“你到底想把我们怎么样？！”一个白领模样的男人挥着拳头朝管家冲了过去。

“您请冷静下来。”“管家”看着朝他冲来的白领。白领突然就倒下了。

这回，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厅，人群一个接一个的散了。

“赫拉，我们走吧。”亚力克斯向赫拉伸出了手。赫拉没有动身。

“这位美丽的小姐，您看起来身体欠佳，我送您回房休息吧。”亚力克斯再次恭敬地弯下腰向赫拉伸出手。

“嗯......好。”赫拉僵硬地伸出手，顺势站了起来。

“怎么？你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亚力克斯小声地在赫拉耳边说着。

“并没有，我在想些事情。”

“那我就不便过问了。”

“亚力克斯先生，如果不介意，您可以收留我，让我今晚住在您的房间吗？”赫拉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亚力克斯。

“呵，赫拉小姐不介意的话，就请住下吧。”亚力克斯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地笑。

“那我们走吧。今晚多有打搅。”赫拉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您走慢些。向前左转，第三间。”亚力克斯跟在身后。

3.带着颜色的回忆

亚力克斯关上房门，坐在桌前。

“就是这个按钮吧。想起什么事情，是指我们忘记的那些事情吗？还真是奇怪，是他们让我们忘记的吧，现在又要让我们想起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还有那个管家，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类......”

“所以亚力克斯先生有想到什么吗？”赫拉很自然地脱下了她的黑色礼服，“如果不介意，我先去洗澡了。”

亚力克斯抬头看着赫拉。赫拉应该有三十岁了，但是身材很好，隆起的乳房，平坦的小腹，修长纤细的腿，穿着黑色的内衣。这是Bordelle的内衣吧，是妻子以前最喜欢的那个牌子......临死前，又遇到了一个和她这么像的人，“赫拉，你这样......”

“请不要介意。”赫拉坐在床边，拆下她束好的头发，“我只是不想在临死前还一个人在房间里。我记得以前，我总是一个人睡在很大的一间房里。你如果想维持你的绅士形象，把眼睛闭上就行了。”

亚力克斯低头轻轻地笑了，“赫拉小姐倒是很豪爽。但是在美女面前，男人可都是饿狼。”

“是吗？那你现在就不应该还坐在那里，并且还把头低下了。”赫拉说得有些无所顾忌，“你很爱你的太太，对吧。”

“我杀了她，你觉得这是爱吗。”亚力克斯的声音变得冰冷。

“谁知道呢。毕竟你很快就要去陪她了。”赫拉的语气突然轻快了很多，像是一个调皮撒娇的孩子。她理了理散在肩头的长发，走进了浴室昏黄温暖的光里。

亚力克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爱不爱他的太太。他发现，他记忆中与妻子在一起的回忆大多还是他们在恋爱的时候，自从他继承了父亲的公司之后，他对妻子的印象就少得可怜。那一星半点的记忆里，也都是妻子的背影，一个人坐在空旷的花园里看书的背影，还有一个人在晚上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背影。

“你要去洗吗？”赫拉站在亚力克斯面前擦着头发。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睡袍。

“怎么又是黑色？是准备给自己奔丧吗？”

“有什么关系，我挺喜欢黑色的。”

“衣柜里没有别的颜色了吗。”亚力克斯走向衣柜，“换上红色的吧，挺适合你的。”

“我们才认识第一天，非得听你的吗。”

“赫拉小姐，请你弄清楚，这里是我的房间。”

“你太太喜欢红色？”

“我......”

“行吧，换就换。说不定这是你人生最后一个心愿，我就答应你了。”

“我......”

“怎么样，亚力克斯。”赫拉换上了那件Carine Gilson的绯红色睡袍。

“和在夕阳下看见的你一样，美丽的小姐。”亚力克斯又露出了绅士恭敬的笑容。“可以睡了，时间不早了。一会我会睡在沙发上，你放心休息吧。”

“睡床上吧。我不想再一个人睡了。这是最后一个心愿，亚力克斯先生。”

“......好。”

亚力克斯坐在床边，赫拉已经睡着了。他注视着她，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情感。他想他还是很爱他的妻子，他原以为这一生都只会照顾她一个人。确实，这一生就要结束了，他为妻子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结束了她的生命。而在这最后一个晚上，面对这个仅仅相识一天的人，却有着一种熟悉、惺惺相惜的感情。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亚力克斯想起杜拉斯在《情人》的开篇写的第一句话，“我已经老了”，他想他也许还不够老，因为他无法放下自己的权贵，甚至为了这些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而且，面对死亡，他依然恐惧，他没有老到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死亡。可是，不管怎样，他是个即将要死亡的人。

“早。”赫拉站在窗边转身看着刚刚睁眼的亚力克斯，“你就这么坐在床边睡了一晚上？”

“我睡的挺好的。”亚力克斯起身站了起来。

太阳应该是刚刚升起，天光还没有大亮。赫拉一身红裙，在柔和的光晕里越发迷人。

“走吧，我们去甲板迎接今天的太阳。”赫拉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你出门前能不能把你的睡衣换掉......”亚力克斯拿起自己的外套追了出去。

他突然发现，成为死刑犯之后的他就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善良温柔了不少。大概是权力和财富都与自己无关了吧。亚力克斯感到释怀，但同时又感到失落。他失落这样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连同他的生命一起。

亚力克斯看见了甲板上了赫拉。他把外套披在赫拉肩上。“你要知道，现在是冬天，就算这里温度高，早上也会冷的。”

“我们今天都要死了，这些很重要么。”赫拉回头看他，笑的很灿烂。

亚力克斯突然感到温暖，楞在原地。

“你们这对小夫妻的感情倒是好。”

是昨晚在餐厅里穿着紫色长裙的中年女人。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是吗？那真可惜。”中年女人径直走过来，靠在旁边的栏杆上。“我记得，你昨晚说你杀了你太太，是吗。”

亚力克斯无法反驳。

女人点了烟，吸了一口。

“您犯了什么罪吗？”

“你觉得呢？”中年女人很戏谑的看着亚力克斯。

这种眼神让亚力克斯感到发毛，他没有接话。

“我是个人贩子。”中年女人灭了手里的烟头，看着海面说道。“做了二十几年了。”

“亚力克斯，看得到陆地了。”赫拉抓住了亚力克斯的手指着远方的地平线，打断了中年女人的话。

“赫拉......”亚力克斯抓住了赫拉，恭敬地向那位中年女人低头。“抱歉，请您继续。”

“你看起来不喜欢我。”中年女人看向赫拉，“怕这个男人被我带走？”

“我并没有打断您的意思。”赫拉微笑，“只是觉得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请继续说您的故事吧，我很有兴趣。”

“故事？我刚才已经说完了，我就是个人贩子。”女人又点了一支烟。

“那......”赫拉的话被打断了。

“各位乘客。”说话的是那个“管家”，“无意打搅各位，我只是来通知各位，我们的邮轮即将抵达目的地。现在船上只剩下你们四位了。”

和“管家”一起来的，还有那个上班族。

“只有我们四个？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被杀了吗？”亚力克斯的语气显得很急促。

“他们在昨晚已经离开这艘邮轮了。”

“为什么他们会离开？把我们四个人留下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位先生不需要多问。我只能告诉您，他们在昨晚按下了那个按钮。”

“按钮？那里面果然有秘密！按了那个会怎样？你说话呀。”

“请各位乘客准备上岸。”“管家”鞠躬后就离开了。

“你说清楚啊！”

“你别叫了，他不会回来的。”上班族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早上他来我房间，把我带来的。”

“那你知道什么么？”

“其实我昨天按了那个按钮，本来以为按下按钮我就死了，没想到那个管家突然出现在我房里。他问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说我只是想知道按了按钮会发生什么才按下去的，然后那个管家就消失了。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像人类，说不定是什么外......外星人抓了我们人类，来......来做实验。”上班族自己说着说着害怕起来。

“想起了什么？他到底是谁！到底要我们想起什么？”亚力克斯紧紧地握着拳头。

4.他和她眼中的过去

29°31′N，35°00′E。这里是亚喀巴港口。

热带沙漠气候。全年炎热干燥。

港口旁有一家名为“死囚”的餐厅。在这繁华的港口，无一人光顾。

（梦境）亚力克斯看见一个穿着绯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草地上，背影很熟悉。他走上前去。女人回头对他微笑。是赫拉。

“赫拉？是你吗？”亚力克斯快步走上去，“赫拉？你说话啊，我们在哪？”

赫拉放下手中的书向前走去，连衣裙的裙摆刚好落在脚踝，露出那双金色红底的高跟鞋。亚力克斯朝着那个背影拼命地追去，背影却渐行渐远，只剩下留在地上的一本书，是杜拉斯的《情人》。

亚力克斯从梦里惊醒。

“你醒了？”赫拉坐在床边。

“赫拉？”亚力克斯猛地起身抱住了赫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梦里？不，不对，我为什么会梦见你......我为什么在这？为什么会遇见你？我.....”亚力克斯的泪水流在赫拉的身上，但他自己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哭，他感受的到心里的悲伤，却不知悲伤从何而来。

赫拉吻了亚力克斯。连同他的泪水一起。

他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情，也许不是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而是对另一个人的。但现在，一切都只能通过眼前的这个人表达。

“赫拉，裙子，脱掉吧。”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赫拉像是二十岁的少女一般。

赫拉脱下了鹅黄色的连衣裙。三十岁女人的躯体。成熟性感，一切都是那么丰满而美好，带着一丝风韵。赫拉还是穿着Bordelle的内衣，站在他的面前。

亚力克斯坐在床边抱着她，吻着她的身体，光滑冰冷，像是吻在玉上。他觉得他一定在很久之前就认识赫拉了。也许是在前世，他们在大漠中相遇，结伴同行，去过戈壁，行过绿洲，一起看过了大漠中的星空，一起分享了生命中的故事，然后在大漠尽头的城市里分开，各自漂泊。又或许前世的自己只是一只鸟，被她从市场上买来，精心饲养，却在最后打开笼子，放归自然。

亚力克斯拥着赫拉，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中闪现，像是在临死前回顾自己的一生。最后，他放开她。“走吧，我们出去走走。”亚力克斯为赫拉穿好了那件鹅黄色的裙子，牵着她走出去。

“二位醒了？”“管家”擦拭着玻璃杯，没有抬头。“二位的梦有没有让你们想起些什么？”

“或许吧。我们想出去走走。”

“二位请便。但请不要离开这个港口。”

“放心吧。”

已经是晚上了。星尘布满夜空。港口变得宁静而温柔，笼罩在这片深蓝色的幕布里。

“我们又多活了一天。”亚力克斯在海边坐下了。

“看样子是的。”

“赫拉你看，这里的星空真美。”亚力克斯抬头看着夜空，“以前我太太说过，要和我一起去沙漠里看星星。然后升起篝火，搭起帐篷，两个人说一夜的话。”

“还有，她也说过她喜欢海边，她喜欢穿着颜色温暖的衣服在海边走，就像你那条鹅黄色的裙子。”

“她还说她想和我一起去北方，冬天的北方，到处都是白色的，她站在雪里，一定比所有人都美。”

“对了，她喜欢佛罗伦萨，喜欢意大利，她说她喜欢那里的历史，喜欢那里的自由，还喜欢那里的巧克力。”

“还有红海。这里是她最喜欢的一片海域。她说她喜欢红海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它被陆地环绕着的形状。她说能在陆地的夹缝中慢慢形成的海域有她向往的坚强和自由。很可笑的想法对吧。明明只是板块的运动罢了。但是我总能被她说的话感动。”

亚力克斯没有伸手去擦脸上的泪，他看着它们滴落下来，在地上砸出大小不一的印子，然后慢慢地消失。

“她喜欢夕阳，喜欢站在夕阳西下的江边，她说那种颜色很温暖，让她感到安心。”

“她也喜欢雨天，她说雨天的声音特别好听，她说她特别喜欢雨停之后泥土的味道，她还总是在雨天撑着伞出去，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发呆。”

“她喜欢看书，很多时候我回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坐在花园里看书的背影。她一直说最喜欢的是杜拉斯的《情人》，那是我和她在一起看的第一本书。”

“她总说以后要和我去一个南方的小城市生活，过那种慢节奏的自由的生活。然后两个人一起开一家小店，一起看书听音乐，一起摄影旅行，一起做喜欢吃的东西。”

“她以前明明是一个很温暖很干净的人，就像秋天的阳光一样。可是后来，她就变得只会花钱，眼里除了钱就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还想要我的公司，要把这些全都变成她的，她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你明明记得她这么多的事，可是还是为了钱杀了她......是你变了吧”赫拉一直低着头流泪。

“她想要的太多了，她不应该想着我的公司，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可是她也许并不是想要你的公司，你的钱......”

“那她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地买通我的副总，甚至不惜去勾引他！这种人我留在身边有什么用？就算我马上就要和她一样去地狱见阎王，也值了。”

“你对我这样一个人都能这么温柔善良，为什么唯独对你的妻子，这么不留情面。”

“因为她是我的人......”

“那你记得她的样子吗？”

“......”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十七，第一次相识。她第一次知道平安夜会收到苹果。

二零零三年一月二十，她第一次和你出去，在一家甜品店聊到很晚很晚。

二零零三年三月，非典疫情在全国爆发，你们断了联系。

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四，国家宣布非典结束，她又接到了你的电话。

二零零四年九月二日，你们出去第一次旅行，是厦门的海边。

二零零四年十月十日，你在长江边向她告白。晚上的江边灯火通明，能看到一整个城市的繁华。

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二十八，你第一次和她一起过生日，在黄浦江边坐了很久很久。

二零零五年六月，你送了她一枚戒指，只身去了上海，说想成为一名摄影师。

二零零六年五月，你父亲重病，你放弃了理想，回来帮父亲打理公司。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十七，你向她求婚，带她去了意大利，完成了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婚礼。

二零零七年四月二十二，你的父亲去世，把整个公司都交给了你。

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机，你带着公司挺过了危机，终于在公司站稳了脚跟。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公司在美国有了分部，你的野心越来越大。

二零一一年……”

“赫拉……”亚力克斯紧紧地盯着赫拉，满脸泪水，“你......为什么......”

“因为......老公......我全都想起来了......”

5.忏悔和宽恕的现场

另一边，在“死囚”餐厅里。

上班族从梦里醒来，是哭着醒来的。他梦见了那天晚上在巷子里调戏的那个女孩，梦里是一片鲜红的颜色。

他推门走出了房间。“管家”向他鞠躬，“您醒了。”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

“那么，请随我来吧。”

“管家”带着上班族走向一扇破旧的木门。门后是一条地道。幽深的隧道通向看不见的远方，只有昏黄的灯在墙上照明，每隔两米一盏。

“你要带我去哪？”

“您会知道的。”

“我已经死了，对吧？”

“是的，先生。”

隧道里传来回声，冰冷地贴在肌肤上。偶尔会有水滴从隧道上滴下，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得很清晰，像是暮时的钟声。隧道很长，这让上班族越来越感到平静和安心，一步一步，越来越虚无，像是走进了另一个空间。

“先生，请进吧。”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空间，四周都很幽暗，唯一看得见光亮的地方放着一把很高的椅子。空气湿湿的，闻不到一丝气味，也没有任何声音。

“这就是地狱的样子吧。”上班族心里想着，“倒是和想象中的地狱不太一样。”

“先生，请坐吧。”“管家”站在一旁，示意上班族坐上那把椅子。“请把您想起来的事情都告诉我。”

“我是‘家装’公司的一个小设计师，在公司里一直都没什么地位，也从来没有接到过什么大的设计案。收入一直不高，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最后都因为钱分手了，三十多了，一直没结婚。

那次，公司接到了一个很大的案子，客户要求很高，指明要李设计师亲自设计。可是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助手参与此次设计，所以公司就想到了我。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把这个案子搞砸了，客户把公司投诉上了法庭。可是李设计师是公司里的金牌设计师，是老板的侄子，公司自然不可能开除他，于是，我就成了替罪羊。

那天，我就失业了。我去酒吧里喝了个烂醉，喝到很晚。回家的路上，在小巷子里看见一个女人，一时鬼迷心窍......就想......”

上班族抹着泪，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白。

“可是，就在我.....那个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我记得他拿着啤酒瓶，在我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然后我的意识就变得很模糊，后来，我感受到肚子上一阵剧痛......

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警察局。我醒来时安然无恙，身上没有任何一个伤口，我只记得我做了很过分的事......警察告诉我，说我杀了那个女人，已经是死刑犯了，然后我就上了那艘邮轮。

现在看来，那些警察都是假的吧。还有你，管家，你到底是谁？”

上班族看着“管家”冰冷的脸，还有那双眼睛。他现在才发现，“管家”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扇门，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我是灵魂的守门人，尤利恩。这世上有很多人都能通过很轻易的判断来看出是善良或者罪恶，死后也能很顺利地升入天堂或者进入地狱。但是，有些人却很难轻易做出判断，尤其是在生前犯过一些罪的人。我的职责，就是帮助这样的人，去他该去的地方。”

“那为什么要消除我们的记忆？”

“你们的记忆并不是我消除的，你们所失去的记忆都是因为自身排斥而出现的。”

“那邮轮呢？还有这里，是怎么回事？”

“都是对你们的考验，让你们找到自己选择忘记的记忆，由此来审判你们灵魂的归所。”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我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人家......可是我却不记得她的样子......应该是当时太黑我又喝醉了......连人家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上班族依然还是很胆小愧疚的样子。

“这些我无可奉告。”

“那对我的审判结束了吗？守门人先生。”

“是的，先生。祝您之后一切顺利。”尤利恩闭上了左眼，右眼里的那扇门缓缓打开......

上班族消失在光影里。

“别动，尤利恩。”那个中年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尤利恩身后，一把尖刀抵着尤利恩脖子上的动脉。“灵魂的守门人？开什么玩笑，我才不相信我死了。就算我死了，你既然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把我复活！”

“您认为这把刀子对我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可以把我复活的对吧！”

“您还是没想起什么吗？”

“我应该想起什么？想起我被那个无能的男人强暴了？想起我杀了他？要说死我早就该死了！但是我就是不想死！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这么不公！凭什么我要死......”

“啊！”中年女人跌坐在地上，愤怒惊恐地看着尤利恩。

尤利恩回头看着她，“死亡是改变不了的，这是你的命运。至于你说的不公平，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是每个地方都存在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承认你的死亡，然后接受审判。”

“哈哈哈哈，我从来就不相信命运，我能活到现在，都是靠我自己，是因为我够勤奋，够狠心，才能活到今天，没有一个人帮我。命运？命运只找人来践踏我，却没有找人救赎我，哈哈哈哈，我是被抛弃的人，你知道吗？！”中年女人的声音变得很尖锐。

“请您接受审判。坐上那边的椅子。把您想起来的事都告诉我吧。”

“好啊，你想听，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吧。”中年女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站起身来，坐上了那把椅子。

“尤利恩，我看起来就像个坏女人对吧。”中年女人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会做人贩子，是在二十岁那年。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被一个男人骗了，钱和人，什么都没了。那个时候我自暴自弃，被朋友拉去做一单生意，就跟着她走了，她是个人贩子。

那一次的事情做的很危险，朋友最后被警察抓了。我一个人逃到一个小山村里，一户人家收留了我，希望我能嫁给他们家的傻儿子。我当然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待在那种破地方，所以，我骗来了一个女孩送给他们家，换了自己的自由，还特地去做了整容。从此之后，我就成了一个人贩子。

我所有的生意来源，都是第一次朋友带我去见的那个男人，朋友叫他海哥。海哥很少让我插手管他们组织里的事情，我大多时候都只是帮他们谈生意，联系客户。他们有时候也会把人运到海外，出境的事差不多也是我来负责。

一开始，我很害怕被抓，每天都躲在小出租屋里不敢露面。只能等着海哥的生意，赚点钱生活。海哥给的钱很少很少，那个时候，我常常三天吃不到一顿饭。后来，我就出去，在酒吧里找了份工作，每天晚上陪客人喝酒。每天都是喝了吐吐了喝，迎合所有的人，就为了拿到那些老板给的赏钱。酒吧里的生活让我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后来我攒了点钱，想离开海哥不做人贩子。可是就在那天晚上，海哥带着他的手下抢走了我所有的钱，告诉我想活命就乖乖的帮他做事。尤利恩你看见了吗？为了活着，我什么不能忍！”

中年女人的眼睛变得血红。她声嘶力竭地说着这些，指甲掐在手里留下两道血痕。

“后来，我为了能在海哥的手里活下去，也开始去四处拐骗。我在每个地方流浪，居无定所。

那天，海哥说又有一笔单子交给我，让我晚上在那条巷子里等他。谁知道那个男人突然冲出来对我又亲又抱！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后来海哥来了，朝他脑袋上闷了一瓶，我看他倒下去了，就捡起瓶子在他肚子上补了几下，哈哈哈哈......

既然已经死了一个，我想干脆把海哥也杀了吧，这样我就自由了。我把酒瓶捅进他肚子里了，尤利恩，我做到了！可是我没想到被他反手摔在地上......大概，是被他杀了吧。”

中年女人疯狂地笑着，“哈哈哈，为什么我要受尽所有的苦，为什么我这么拼命活着还是这样死了，哈哈哈......”

尤利恩没有说话，他皱了皱眉头，缓缓闭上了右眼。

“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的工作不是帮人改变命运......你只能为你所做的罪孽赎罪。不公这样的事情，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尤利恩看着中年女人消失的地方，自言自语。

6.闭上眼睛的爱情

亚力克斯盯着赫拉，说不出一句话。

“老公，你记不记得那天的新闻。两个绑匪劫持了林氏集团的千金，却因为一场交通事故，两个人死都在车里，林氏集团的千金最终获救......你还记得在巴洛克大厅里吵架的那对夫妻吗？他们说的话和那起新闻几乎一模一样。还有那个大汉。在同一天的报道里，有说到贩毒十余年的惯犯在毒品交易时遭到枪击，当场身亡。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大汉。”

“你到底想说什么......赫拉......”亚力克斯的双眼幽深而空洞。

“我想说......”赫拉揉了揉眼睛，“我想说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现在终于都兑现承诺了。你陪我在海上看了夕阳，也算是一起参观了巴洛克时期的美术展，现在还一起坐在红海的港口看星星。死了也不错。”

亚力克斯皱紧了眉头，看着赫拉发怔。

“好了，我也该去找管家了。再见。老......亚力克斯。”赫拉转身走进了“死囚”餐厅。

“您回来了。”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

“跟我来吧。”

尤利恩带着赫拉进了隧道。

亚力克斯依然坐在港口前发怔。他相信赫拉说的一切，可是他依然找不到他的回忆，他还是很难把赫拉的脸放到他妻子身上。他的回忆明明只有一个很小的缺口，可是对他来说，想填上这个缺口，就像精卫填海一般。

“请进吧。”尤利恩把赫拉带进了那个空间里。“请坐在那边的椅子上。”

赫拉顺从地坐了上去。

“我叫尤利恩，是灵魂的守门人。我的职责是对灵魂进行审判，审判究竟是善是恶。”

“审判之前，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您请便。”

“那艘邮轮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罕见的东西？而且那些衣服，都刚好合身。”

“邮轮是我们审判者的工具而已。邮轮上的东西，是通过臆想创造的。”

“为什么我们死了还有肉体，而且......能感受到疼痛。”

“您错了，只是在邮轮和港口，你们的灵魂才能维持肉体的样子。”

“你不是人类吧，凭什么能审判人类的善恶？”

“这是我的工作。”尤利恩微微鞠躬，“请把您想起来的事情都告诉我。”

“虽然我还是认为你们不会理解人类的善恶。但是我并不想为难你。”赫拉盯着尤利恩的眼睛。“其实这些事情，我昨天晚上就想起来了。但是我还是没有按下那个按钮。”

“想要什么时候审判，是你们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阿徹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即使现在也一样。我才认识他的时候，他们家很有钱，可是他很少向家里伸手。那个时候，我们有自己的梦想，也有互相的承诺。我们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自己所爱的事业和情人。那个时候，应该是最美好的时候了。

所有的变化都是从阿徹父亲重病开始的。他从上海赶回来，跪在父亲面前，承诺会帮忙打理公司。从那天起，他就很少再拿起他的相机。

后来我们两人只身去了意大利，完成了我们两人的婚礼。自从他不拿相机之后，每天都心不在焉的，就连婚礼也是。

没多久，阿徹的父亲就病逝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出来的那天，他卖掉了所有的摄影设备，接手了公司。从那天起，他就放弃的自己的理想，把公司看得比生命还重。

我常常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在晚上睡着。我开始拼命花他赚来的钱，我觉得这样做自己可能就会好受点，他可能也会多注意我一点。可是并不是这样的。

于是我买通了副总，想卖掉这个公司。就是这个公司把阿徹的梦想和我们两个的未来毁了！这个公司早就不应该存在了！可是阿徹却对我起了杀心。

死？我早就不怕死了。我根本不要他的钱他的公司，但是我不能留阿徹一个人。阿徹是我的，他一直是爱我的，我要带他走。他答应我的事还都没做到，怎么能让我一个人走呢。

我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喂了安眠药，然后躺在沙发上等着他找来的杀手。呵，杀手果然是来了。

尤利恩，我应该谢谢你。让我和阿徹再用这样一种方式相遇，像陌生人一样重新认识一遍。”

“请不要谢我。这些都不是我来决定的。我只是在执行自己的工作。”

“哈哈，现在好了，阿徹终于是我的了，再也没有人能和我抢他了。”

“希望能如你所愿。”

尤利恩凝视着赫拉。终于闭上了左眼。

7.最后留下的人

“先生，您想起什么了吗？”尤利恩出现在亚力克斯的身边。

“赫拉她.....她怎么了？为什么说的话奇奇怪怪的。和我说那天在宴会厅看到的那对夫妻，还有那个大汉，什么车祸什么枪击，都死了？”

“赫拉小姐她也已经死了。她就是您的太太。您忘记了？是您亲自派人杀了她。”

“管家先生......”

“我叫尤利恩。”

“......为什么我能看见他们？我......也已经死了？”

“不。您没有。这个港口有一种特殊的结界罢了。”

“可是，我不记得我太太的样子了......”

“您在医院醒来后看见了您太太的尸体。您还记得吗？”

“不记得。”亚力克斯笑着摇摇头。“我还是杀了她......那天，我已经打算让那个人不要再去杀她了。可是她和我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让我一定要回家见她，我就暂时耽搁了。回了家，我记得被她灌了几杯酒，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您只是失去了部分记忆。以后会康复的。”

“所以，她回不来了吧。”

“您可以选择忘记她。况且在这里，您已经兑现了很多承诺了。”

“尤利恩你可能是不会了解的。都说最不值钱的就是爱情，可是人类还是世世代代地守护着这份感情。”

“那，您爱她胜之于金钱？”

“我之前总觉得命运对我太不公平。我从小就没妈，再后来我爸也走了，还顺带着把我的梦想也带走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拼命地把我爸的公司扩大，我觉得这是命运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您想说您并不是偏爱财富？”

“呵。您说的有理。我是爱财的，但不是偏爱。她才是命运给我最好的礼物。现在，我们给了彼此最后的自由。”

红海的海平面上升起了新一天的太阳。

《情人》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