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不相信故事

*本文设定90年代

*小叶子人设参考《那山那人那狗》



01.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听村里人说,这架势怕是要下个两三天。

  

  村里分给我的住处在山上,平时出入就不甚方便,一下雨更是把我直接困在了屋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憋屈极了。

  

  好在我坐的住,捧着一本翻了无数遍的《围城》打发时间,倒也不知不觉地消度了一天。

  

  

02.

  第二天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正专注于用一块橡皮擦干净书页上之前所作的标注,说完全擦干净其实也不准确,因为有些写得用力的总是要留下浅浅的印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说他是来送信的,我因此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讷讷地从他手里接过信封和包裹。

  

  他浑身都淋湿了,衣服紧贴在身上,这让他被高个子掩饰的瘦削暴露无遗——是为了给我送信?我不免有些愧疚不安。

  

  我说:“好久没见过这么急的雨了。”

  

  他说:“是啊,印象中上一场这么大的雨,还是在我三岁那年。”

  

  我说:“那你在我家住几天吧,等雨停再走。”

  

  他有些踌躇。

  

  我说:“单身汉的房子。”

  

  他展颜一笑:“谢谢。”

  

  

03.

  他说他叫刘烨,熟的人都叫他烨子。

  

  我不知道自己被不被算入可以叫他烨子的范畴内,可是我们确实没有达到熟的程度。

  

  我说:“真巧,我之前的相好也叫叶子。”

  

  他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耳根子泛红。

  

  我发誓,我说这句话真的只是为了缓解尴尬。

  

  

04.

  信是家里人寄来的,跟一个装满特产零嘴儿的包裹一起。

  

  除了一遍遍催我成家的时候,他们好像总是忘记我已经要三十岁了。

  

  我留下了信,把包裹给了他。

  

  他很高兴,大概是因为只有十八岁的缘故,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他说:“哥,谢谢。”

  

  他自作主张地叫了我“哥”,声音软软的。

  

  然后我发现,自己有点想念他嘴里的那种豌豆黄的甜味了。

  

  

05.

  家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我取了另一套枕头被褥铺在我身边。

  

  之前我想过,要是有一天叶子来看我,我就拿出这套东西来,让她睡在我旁边。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另一个烨子。

  

  

06.

  我说:“叶子是跟我一道从北京来的。”

  

  我说:“我很喜欢她,因为她跟我好的时候从不把结婚挂在嘴边上。”

  

  我说:“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以为她跟我一样。”

  

  我说:“但是她结婚了,在上周,跟县长的二儿子。”

  

  我说:“结婚之前她给我来了封信,说她没法儿等我了,叫我也早些成个家,别再幼稚下去了,人都要活在现实里。”

  

  他躺在我身边,看不清是不是睡着了。

  

  不过他是不是还在听与我要不要继续讲下去没有半点关系,于是我顿了顿便接着说道:“但我不怨她,只是不明白。”

  

  “人世间活一场,真的只有结婚生子了才能不留遗憾?”

  

  

07.

  那天晚上我做梦了,对不常做梦的我来说,这可真够稀奇的。

  

  还记得上一次做梦是在去年,梦里我跟默存先生一起品茶论学,谈到兴致正高处,他突然急匆匆地拎着根长杆子走了,说是要去帮自己的猫打架,便留我一人在原处不明所以。

  

  不好意思,扯远了。

  

  在这次的梦里,我坐在一片草地上,叶子提着她的婚纱走到我跟前,却不肯坐下来,大概是怕脏了裙子。

  

  我由衷地赞叹道:“很漂亮。”

  

  她笑了:“谢谢。”

  

  我说:“你先生很喜欢吧?”

  

  她说:“我自己喜欢就好了,又不是漂亮给他看的。”

  

  我说:“那倒是我狭隘了。”

  

  她说:“没关系,我原谅你的狭隘了。”

  

  我忍不住道:“就要说再见了,不给我点什么作留念吗?”

  

  她说“有,你等等”,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抛给我,我差点没接住——是个小火炉,里面燃着盈盈的火光。

  

  我吓了一跳,还来不及问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再一睁眼就已经醒了,怀里的火炉也没了,只有一个人靠着我,体温烫得吓人,应该是发高烧。

  

  然后他被我推醒了,迷迷糊糊地打量着四周,在看到我的时候往我这里凑了凑,嘟囔着说:“哥,热……”

  

  于是我松了口气,还好没烧傻。

  

  

08.

  我打了一盆水,凉好了毛巾叠起来搭在他额头上。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我。

  

  我找出一盒冲剂,烧了热水泡好了送到他手上。

  

  他皱着眉吐了吐舌头,嫌苦了。

  

  我拿来那袋点心,从里面拣出一块杏脯递进他嘴里。

  

  他犹豫着嚼了两下,冲我两眼一弯笑了。

  

  我低头看了看沾了糖有些粘的手,思忖了好半晌,说:“小烨,你跟人打架的时候缺帮手吗?”

  

  

09.

  经过一夜的照顾,他的高烧退了不少,至少是说起话来终于不再像撒娇一样了。

  

  我让他再多躺一会儿,他不乐意,非要下床分信件,于是我强制性地用厚褂子把他捂了起来。

  

  他跟我差不多高,但是比我瘦多了,所以我的衣服他穿着有点大,松松垮垮的。

  

  我搬了个板凳坐在旁边,看着他从那个比自己还要宽的背包里掏出很多信封,一个一个地摆在桌上,又一个一个地包好放回去。

  

  我说:“你做这个多长时间了?”

  

  他说:“刚开始做,这不高中毕业了吗。我爸身体不好,就不让他爬山涉水的了。”

  

  我说:“哦。”

  

  他笑了:“这件事总得有一个人来做。”

  

  

10.

  我伏在桌上写回信,头疼。

  

  我家境不错,成绩也对得起父母替我支付的大小学校的费用,读完研那年不顾家里人反对下乡支教,在这个湖南的偏僻山村里一呆就是四载春秋。 

   

  家里人的信我只大略地看了一遍,无非又是催我早点回京,赶紧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家云云。

  

  斟酌着提笔,试图用最规矩的词句来表明我的不规矩。

  

  那时候我总以为能借此逃离诸多看似合乎情理的条条框框,殊不知这个世界本身就自成方圆,缠绕在身,躲不开,丢不掉。

  

  

11.

  我把写好的信给他,让他走的时候顺便帮我送到邮局去。

  

  他看了看我写的地址,抬起头来向往地看着我,说:“哥,北京好不好?”

  

  我说:“也就那样吧,住惯了,说不上好坏。”

  

  他说:“那广场大不大?好看不好看?”

  

  我说:“那里流过血以后,我就再怎么看也看不出好看来了。”

  

  他有点失望:“哦。”

  

  我安慰他:“等我哪天回去的时候,你一起,我带你去看升旗。”

  

  于是他就又很兴奋了。

  

  

12.

  吃完午饭,读书。

  

  他凑在跟前,热乎乎地贴着我。

  

  

13.

  成长的环境似乎让他习惯于轻易信赖别人。

  

  等我发现自己晾他太久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像只猫。

  

  然后我就真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小小地哼了一声。

  

  

14.

  下午刚睡了一觉,他在晚上来了精神。

  

  我很困了,却还要强撑着精神听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话。

  

  他说:“我妈原先是住在山里的,跟我爸结婚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我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他说:“我爸工作忙,几乎常年不着家,所以印象中她总是很寂寞。”

  

  我说:“嗯。”

  

  他说:“我头一回跟我爸去送信的时候,也认识了一个山里姑娘,她很漂亮,又纯粹,又阳光。”

  

  我说:“嗯。”

  

  他说:“我喜欢她,可是不想跟她结婚。”

  

  我说:“嗯。”

  

  他说:“我还是要走我爸这条路的,但她不应该跟我妈一样。”

  

  我说:“嗯。”

  

  他说:“哥,你说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他说:“婚姻应该是责任。”

  

  

15.

  雨在下了三天后终于停了。

  

  他走了。

  

  我有点失落。

  

  

16.

  我又是一个人了。

  

  

17.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常过,我每天去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教语文,有时还需要兼顾一下美术课,放学后送几个家离学校很远的孩子翻一座山,然后回家吃饭、备课、看书,十点半准时熄灯睡觉。

  

  有时候真觉得那个滂沱大雨天的小乡邮员只是个幻觉,可他确实带走了我的回信,还答应我要跟我一起去北京看升旗。

  

  我在家放了一根长杆子,却再也没做过梦。

  

  

18.

  二年级有一个叫阿祥的男孩子,眼睛大大的,小兽物一般清澈,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

  

  其实阿祥的眉眼跟小烨有点像,但绝对不及他那么乖,上课睡觉、下课打架、回家不写作业、揪前座小女生的辫子……简直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若搁在我小时候,是要被我爸拿笤帚疙瘩满院子里追着打的。

  

  那天我依然特别关照阿祥起来背课文,他也依然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我有点火了:“背不出来,就下课把这篇课文抄三遍吧!”

  

  他的眼睛中立刻流露出急切的神色,恳求地看着我,如果不是词汇有限,怕是要脱口请我“大发慈悲”、“高抬贵手”了。

  

  我已经上过一次他的当,便气哼哼地转过头,不料却在教室的窗户外看到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

  

  他跟我的目光一对上,立马笑开了,隔着一层玻璃对我做口型:

  

  “哥,我来啦。”

  

  

19.

  我说:“好久没见,小烨。”

  

  他抬起头,眼睛被面前饭菜的热气蒸得亮亮的。

  

  他说:“是啊。”

  

  我说:“想我没有?”

  

  他笑:“有。”

  

  我说:“我也想你。”

  

  

20.

  后来他每次送完信都会顺道去学校找我,跟我一起送孩子回家,然后在我家吃顿晚饭,借宿一宿。

  

  我摸准了他来找我的规律,用红笔在日历上勾了下来。

  

  于是那几天成了我最盼望的日子,每晚都要扳着指头算一算,带着或期待或失望的心情入睡——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等叶子回信的那段时光。

  

  虽然叶子以后都不会再给我写信了,但是我依然很幸运,因为我找到了另一个盼头,有他,日复一日的生活就不算十分难过。

  

  

21.

  每个月十六号的时候,他会来找我。

  

  但这次我没有等到他。

  

  教室的窗外没有人,办公室的折叠床上没有人,孩子是我一个人送的,晚饭我依然做了两个人的分量,结果剩下了一半。

  

  

22.

  他为什么没来?

  

  我想到了无数种他可能遇到的危险,尽管知道他也许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而耽搁了一天,我还是为自己的设想感到了无比恐惧。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惯了,今天才知道,原来无能为力是这种滋味。

  

  

23.

  十点半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说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发现在月亮特别亮的晚上看不见星星呢。

  

  

24.

  “小烨,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

  

  

25.

  ……

  

  “我真喜欢你。”

  

  

26.

  我靠在门框上不知睡了多久。

  

  是被梦惊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站在跟前。

  

  

27.

  他说:“哥,你在等我?”

  

  我说:“嗯。”

  

  他说:“我半路出了点事,怕你担心我,还是来了。我没想到你会等我……”

  

  我说:“出的什么事?受伤没有?”

  

  他说:“没。”

  

  我说:“虚惊一场,真好。”

  

  

28

  睡不着,爬起来去门口抽烟,不小心踢了床脚一下,脚疼得要命,好在没有惊动他。

  

  读研那两年压力大,烟瘾也大,这几年下了乡,嫌本地的烟抽不惯就戒了。今天心里乱,不知怎么就想抽一根。

  

  烟味在口腔中弥漫,久违的味道,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再接触到却依然熟悉。

  前半辈子我一向自认为是个无所拘束的人,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顾虑,也无法真的摒弃规矩。

   

  我是真的喜欢他,同时也是真的不敢喜欢他。

  

  

29.

  我在北京的时候,在某个公园见过所谓的同性恋。

 

  哪怕他们中有些人的爱情在物质横流的社会中是那么弥足珍贵,却依然都是错的,永远不会为世人所认可。

  

  他们是只能活在夜里的动物,被挂上不正常的牌子受人指责谩骂,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

  

  

30

  我在往上数第三篇里说过,我等他的时候睡着了,最后是被梦惊醒的。

  

  那场梦里他站在悬崖边上,对我笑。

  

  我怕极了,连声音都在发抖:“小烨,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他摇摇头:“哥,不可能的,我早就回不去了。”

  

  然后他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再也不见了。

  

  

31.

  掐了烟,于是黑暗中唯一的小小火光也灭了。

 

  他绝对不应该走到那一步的。我想。

  

  

32.

  我开始渐渐地生疏他。

  

  是我胆小,我怕泥足深陷,怕无力回天,更怕他被人戳脊梁骨,耽误了大好前程。

  

  

33.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疏远,却从不问为什么。

  

  我明显感觉到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越发的小心翼翼,就连之前逐渐显露出的活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毫无缘由的伤害,他似乎更愿意选择妥协别人,委屈自己。

  

  我有没有说过,他过分的乖了。

  

  

34.

  一场秋雨一场寒。

  

  在看到他湿哒哒地站在我家门口时,我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屋。

  

  他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微微地发着抖,眼睛里罩着一层朦胧的水汽,看向我的目光依然胆怯。

  

  我用一条浴巾把他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揽在怀里暖和着。

  

  他扭头看着我,笑了。

  

  他说:“哥,你好久没挨我那么近了。”

  

  

35.

  耳边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唇舌间温热的触感把我拉回了现实,心随之沉了半截。

  

  他仍然在抖,却从始至终毫无挣扎,微微仰着脸接受这个最后只可能以伤害结尾的亲吻,不知是因为习惯了妥协,还是的确出自真心。

  

  我有些绝望地想:一切都乱了。

  

  

36.

  他洗完澡,安静地坐在床上,任我在身后拿毛巾擦拭着他头发上未干的水滴。

  

  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在一个远离世俗的地方,跟一个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不是因为一纸法律、一个孩子、一份责任而联系在一起,只是为了爱情。

  

  这还是我第一次想到了永远,却是对着一个万万不可能永远的人。

  

  

37.

  我坐在书桌前写信,因为床就在不远处的缘故,停笔的时候甚至还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用来写信的钢笔是临走的时候我爸送给我的,我从没有觉得它原来有那么沉,写起字来手都有些抖,好像马上就要拿不住了。

  

  如果我控制不了不去喜欢他的话,那我至少可以让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因为冲动去伤害他。

  

  我突然没那么难过了:你看,我还是能给他保护的不是?

  

  

38.

爸、妈:

  

  近来一切都好吗?

  

  关于我四年前不顾反对下乡支教的事情,我知道您们一直有着与我相悖的看法,从这些年寄给我的信里也看出您们的担忧和急切,怕我因此耽搁了自己的大好年华。

  

  我对此很理解,但从不后悔。

  

  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能够逃离您们给我定下的规矩,但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规矩其实是世界强加给每个人的,谁都无法幸免。

  

  我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同时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我直到现在还是不肯认同这些所谓的常理,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逆反让别人跟我一起承担应该只是施加于我的非议。

  

  我要逆世界而行,可我不愿让跟我同行的人被挤拥推搡,哪怕顺着世人前行的方向,我们随时可能被茫茫人海冲散在对方看不见的世界,我依然希望那个人一切都好,即使我不在。

  

  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是大海中何其渺茫的一叶小舟,风浪会推着你前行,那是无论多么努力划桨也改变不了的方向。

  

  爸、妈,我已经想好了,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就回家。

  

  此致 

  

敬礼

  

  

39.

  第二天是周末,我跟着一路把他送到了村口的树下。

  

  我说:“我打算要回北京了。”

  

  他说:“回家是好事,哥你那么有学问,在首都肯定比在山沟沟里有更好的发展。”

  我说:“我走的那天,你千万别去送我。”

  

  他说:“你都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走,我就是想去也去不了。”

  

  我说:“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饭要按时吃,下雨天一定要带伞,送信的时候别图快走不安全的近道,天黑了就别再赶路了……知道了吗?”

  

  他说:“知道了。”

    

  我说:“等回去北京我给你写信,咱们还是常联系。”

  

  他说:“成,送了这么长时间的信,还没人给我写过呢。”

  

  我说:“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本书你拿着做留念吧。”

  

  他说:“谢谢。”

  

  我说:“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说:“小烨,我是真喜欢你的。”

  

  

40.

  我走的那天,很多人都来送我,村长拉着我的手,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说感谢我能来这个小村庄教孩子们念书,村里人永远记得我这几年的付出。

  

  几个孩子挤在我跟前掉眼泪,阿祥也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红红的,这让我想起在临别那天他像要哭出来的神情,可他到最后也没落下一滴眼泪。

  

  我坐在送我去县城的拖拉机上,看到远处的人群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恍惚中,村口那棵树下竟出现了一个清瘦的背影,眨眨眼睛就又不见了。

  

  那天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哥,我也是真喜欢你。”

  

  看着远处连绵的绿色群山,我的脸上早已一片湿润。

  

  

41.

  回到北京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去看了一次升旗,广场上人很多,我挤在人群中间,拼命仰着脑袋往高处看去,那随风飘扬的红色几乎刺痛了我的双眼。

  

  散场的时候,我身旁的一个老爷子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背,说:“现在很少有年轻人能有你这样的觉悟了!”

  

  我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我哭了。

  

  

42.

  我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在报社找到一份薪水十分可观的工作,经过父母的介绍认识了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姑娘,然后我跟那个姑娘结婚了,有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儿子,我翻了三遍新华字典,给他起名叫谨熠,全家都高兴得很。

  

  我跟他互寄了几封信,写了一些生活中诸如家里房顶漏水淹了我的书、隔壁的人家抱孙子了之类的琐事,惦记着他喜欢那些点心,我就去稻香园买了一些一起寄给他。

  

  后来奔波于生活,写信这件事就慢慢地耽搁了,从半个月一封变成了一个月一封、两个月一封、三个月一封,内容也由一开始的好几页信纸缩减为了寥寥几行字,问候近况后便再也无话……到最后,我们干脆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真的成了两个世界的陌路人。

  

  只是有时候看到一双小兽物般空灵清澈的眼睛,仍会想念那个偏僻山村里,在雨中匆匆敲响我家大门的小乡邮员。

  

  但也仅仅是停留在想念,下一刻就又投身于忙碌中去了。

  

  

43.

  记得有一年我不知怎么烧得厉害,浑身无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那阵子妻子和谨熠都不在家,我便自己一个人捂着被子窝在沙发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直犯困。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支撑着走到门口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浑身都淋湿了,衣服紧贴在身上,这让他被高个子掩饰的瘦削暴露无遗。

  

  见到我,他笑了起来,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弯起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说:“好久没见过这么急的雨了,哥。”

  

  

Fin.


望各位看官老爷们喜欢_(: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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