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我出生在懿范女子中学,这是美国天主教玛利亚修女会在济南建立的一所女校。记得落成典礼那天,法桐树沐浴在晨光里,鸟儿欢撒一地的珠玑。我周身是崭新的青砖,头顶覆以鲜艳的红瓦,借阁楼一角向外看去,修女和一群女学生在氤氲的晨曦中走进我,她们清朗、欣喜,笑得那么恬静,和我一起在书、诗和理想堆砌的象牙塔里渡过了一段平安的岁月。作为洪楼天主教教会建筑群的一员,我并不孤单,西南角的大教堂与我遥遥相望,对面的姐妹楼在白杨林的掩映下向我倾诉心事,修女们的吟唱和祷告时常萦绕耳际,更使我虔诚异常。
三六年后的济南烽火连天,无休止的战乱把许多建筑化为灰烬,毁坏殆尽。命运垂青,我躲开了军阀混战和日寇发起的战争,但仍清楚的记得那些铁蹄,那些残暴的罪恶。为了等待学子们走进我,我故作镇静,心里却忐忑无比,害怕厄运的随时降临。岁月悠长,看着一代代学子来了走,走了来,我也慢慢老去,墙皮开始脱落,有些窗片也不知怎么地就碎了。或许,我生而为着凝固历史,为了告诉这座城市,周身的斑驳和沧桑,正是为了反衬那些苦难岁月,让人们记忆过往的幸福并始终怀有希望。
今年,我八十岁了,容颜早已不复。依然躲在山大洪楼校区的东南角默默不语,看着一间间校舍不知换了多少主人,他们曾与我合影,他们曾赞美我的中西合璧。有人说我是凝固的诗,有人说我是厚重的书,可是风儿吹过我那残破的窗时一定能听见我无奈的呜咽。风烛残年的滋味和不知命运如何被安排的无助,难以言说……我是否该微笑着与时间握手言和,还是任性地恪守在原地等待救赎。
后记
风雨经年,日月更迭。走在这座熟悉的校园里,多想拥抱和安慰一下这位八十岁的老人,她经历人来人往近一个世纪,她曾因异国风情而神秘,她曾在繁华深处安之若素。可我站在石阶,透过残破的窗,看到破损的德彩玻璃映着夕阳下的最后一道熹光,我替她忧虑、不安。曾经的芳华精致,如今是残损破败,无人修缮。偌大的校园里很少有人来看她,不是因为她的不接纳,是因为蓝色的警示牌挂在外围的危墙上,写着:“小心坠物、请勿靠近”,驻足于此,寂然凝虑,思考权力的蛮横之下又有谁还会尊重她?
有人说在一座城,老建筑像是一本书,她斑驳却有神,残破却魂聚。校园怎么能无书?
有心之人又怎么能让她孤单的任风雨飘摇,冰雪侵蚀以致淹没在尘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