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树

自拍照

福州市区街道的两旁都种有常绿树。

这已然是这座城市的道路标配了,就像人们买了瓶瓶罐罐时,还会弄个垫子似的,相得益彰。

这些树就像这座城市来自五湖四海的一部分人一样,它们许多也是来自不同地方,远的如芒果树,还是从马来半岛飘洋过海来的。所以长着不同的面孔,有的还相当陌生,很多人不能叫得出它们全部的名来。

它们虽统称作“树”,却形态各异,有的壮硕,有的颀长,有的笔直,有的弯曲,有的枝桠斜逸旁出,有的枝杆笔直冲天,有的硕果累累,有的花香袭人,有的则干脆四季以朴素的绿叶不卑不亢地示人。

千姿百态,一树一世界。像人,但又不像人。比如,它们多数是被人“请”来的。而人,尤其是来自外乡的人,只有极少数的特殊人才是被引进“请”来的,绝大多是因为追逐一些有利于己的东西不请自来的。

行道树一来,就扎根不走了。它们不会埋怨这座城市好不好,也不会离弃,至死还把根留下来。人可就不一定了,大多的选择是这座城市利我,我就留;不利我,我就走。

再有不同的是,它们来到城市,没有带来拥堵,没有推高房价,没有加剧就学难,也没有制造病床位的紧张。

它们自个把根深深下探,从大地深处吸吮养分。将枝叶高高朝天举去,向云朵接雨水解渴。不食肉,不食草,它们却比任何人任何动物都长得高,长得壮。

它们给城市带来的“麻烦”可能就是那些落叶了。且这个还不好说是“麻烦”,有争议。因为,那些随风簌簌飘到地上的落叶,如火如金,有人说是垃圾,有人说是肥料,还有人说是风景。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是风景,因而有的城市听从了人们的建议,让落叶随意留在大地上,现“落叶满阶红不扫”的大美景象。

行道树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地站在道路两侧,像哨兵那样,深情忠贞地守着城市,增添了几多安宁与祥和。

一座城市的行道两边要是不种上树,是谈不上文明美丽的城市的。福州人爱美,所以这座城的人们是不能容忍道路两侧没有树的现象发生的。

二十一世纪初,福州要建地铁,那时施工方还担心城中心房屋拆迁这关难过。没想到工程一上马,就深得人们支持拥护,“老大难”变得“老大顺”了,摧枯拉朽,畅通无阻。但修到鼓屏路,要挖与共和国同龄的行道树时,遇到阻力了。

这些树虽然不属于私产,可并不影响人们对它们的珍惜。人们不约而同地站出来护树。

民愿非小事。园林部门不敢怠慢,立即请来专家,制定周密科学方案,将这些树挖起来,拉到郊区种植起来,承诺到地铁工程圆满时再移栽回来,保证树还是那个树。

各种操作,时序如何推进,白纸黑字,公诸于世。但人们还不放心,担心这些树水土不服,会有个三长两短的。园林部门只得请报社不时将树的情况通报。

报道图文并茂的,有些较弱的树,还可看见挂营养液打点滴作特殊养护,这才让市民们悬起的心,落回到肚子里。

可见,行道树并不是纯粹的树。它们已然是这个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和努力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座城。

比如,它们改变了城市的姿态。那从钢筋水泥丛中倏地伸展出来的一抹抹绿,既俏皮,又熨帖,总给人欣喜。城市便不再那么坚硬、蛮横。

比如,它们调节了人们的心情。尤其是来自山区的异乡人。看到它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故乡的山,故乡的树。然后再自然而然地深吸一口气,又仿佛闻到了故乡清鲜的山风。于是,气定神闲又满怀热情地去打拼。

比如,它们为小动物提供了庇护。那些蜂、蝶、鸟、蚁、松鼠之类的小动物们,有的躲进它们的树皮缝隙里,有的在它们的枝叶上筑上了巢,这些可爱小家伙不再是城市里无家可归的弱势群体了。

比如,……

可是无论做了什么,行道树们都静默无语。即使受到锯子的砍伐,也绝不哼一声。那滋滋的声响,也是锯子颤抖发出的声音。留在大地上的那段树桩,却愈发刚直。

因此,人们仅仅爱护这些行道树是不够的,还要好好向它们学习。

                      行道树

                        ——张晓风(台湾)

    我们是一列树,立在城市的飞尘里。

    许多朋友都说我们是不该站在这里的,其实这一点,我们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我们的家在山上,在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而我们居然站在这儿,站在这双线道的马路边,这无疑是一种堕落。我们的同伴都在吸露,都在玩凉凉的云。而我们呢?我们唯一的装饰,正如你所见的,是一身抖不落的煤烟。

    是的,我们的命运被安排定了,在这个充满车辆与烟囱的工业城里,我们的存在只是一种悲凉的点缀。但你们尽可以节省下你们的同情心,因为,这种命运事实上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否则我们不会在春天勤生绿叶,不必在夏日献出浓荫。神圣的事业总是痛苦的,但是,也唯有这种痛苦能把深度给予我们。

  当夜来的时候,整个城市都是繁弦急管,都是红灯绿酒。而我们在寂静里,在黑暗里,我们在不被了解的孤独里。但我们苦熬着把牙龈咬得酸疼,直等到朝霞的旗冉冉升起,我们就站成一列致敬——无论如何,我们这城市总得有一些人迎接太阳!如果别人都不迎接,我们就负责把光明迎来。

    这时,或许有一个早起的孩子走了过来,贪婪地呼吸着鲜洁的空气,这就是我们最自豪的时刻了。是的,或许所有的人都早已习惯于污浊了,但我们仍然固执地制造着不被珍视的清新。

    落雨的时分也许是我们最快乐的,雨水为我们带来故人的消息,在想象中又将我们带回那无忧的故林。我们就在雨里哭泣着,我们一直深爱着那里的生活——虽然我们放弃了它。

    立在城市的飞尘里,我们是一列忧愁而又快乐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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