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一个少不经事的花季,总有未曾实现的诺言。
我和罗是小学五年级的同学,他是我小学的同桌。
这个高高瘦瘦一头天然栗色微卷头发的男生,在学校极受欢迎。
整个小学部,低年级的学弟无论多么顽劣在他面前总是乖巧,班里的男生与他可以说是称兄道弟。
而女生也大都喜欢与他攀谈。
他乖张贪玩,却成绩优异。是个好看干净的男生,与其他一众好像眉眼没有长开邋遢的男生比起来,格外出挑。
他爱笑,小麦色的皮肤,洁白整齐的牙齿,就像初冬早上的阳光斜撒进教室——微暖
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跟他成为同桌了,大概是因为成绩选座位。但我却极少与他说过话,一星期下来大概也说不了十句话,我们不谈心,不聊家常。
我家的住址与他家不过一里多的路。
这一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觉得四季的颜色变的分明了。
秋天,有大片大片的暖黄,树叶,枯草在秋风里哗哗做响,演奏出动人的协奏曲,田里的庄稼,树头的果实,沉甸甸的,忙碌的人们,满满的幸福。
我每一天追着清晨的太阳,踩着未消的秋霜去学校读书,直到某一天,我看到一个少年背着斜挎的书包在远处的田埂上飞快的跑着,身后是其他班级的同学。
阳光离我更近,但它有万丈光芒,我看到少年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暖黄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笑了——他一定是看到了我。
从那天之后,每一个天晴的时候,我总会在上学的路上看到他,他也总会朝我的方向看来,我们谁都没有挥手,却又好像心知肚明。
来到学校,我们掏出课本各自学习,下课了各自玩乐,依然是一天不说两句话的同桌。
他不会给我画三八线,分楚河汉界。他不会将他的奇怪东西塞进我的文具盒,不会故意占去大半个桌子,也不会把吃过的口香糖黏在别人的凳子上。
他依旧与邻桌的男生女生说笑,好像每天都很开心。我依旧只与相熟的几个同学一起玩。
“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板砖吗?”我的木板凳有点坏了,需要敲一下,而班里有这种东西估计也只有他了。
他轻轻拿过来,递给我“喏,给你”
“以后不许你欺负我朋友了”我淡淡的对他说
“我没有欺负她,她先打的我,打的我胳膊好疼”他辩解到
“那也不准你欺负她”
“嗯”他好像有点委屈
诸如此类的对话,便是日常了。
某一天放学后,和我同校二年级的弟弟在学校差点被他同班同学欺负,我正准备过去阻止。
他出现了,他一把搂过那个欲使坏的孩子,“以后不许欺负他,听到了吗?”那个孩子身高还没到他的肩膀,被他一把搂住,犹如困兽。
“为什么?”那孩子不死心的问到
他一抬头看见我来了,便什么都没说,带着那个孩子离开。
我什么也没说,带着弟弟回家。
冬天的时候,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北风呼啸。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与他一起放学走同一条路回家。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各自用随身带的大衣挡在胸前,迎着风缓慢而行。寒风刺骨,即使穿了厚厚的棉衣,全副武装,依然冻的瑟瑟发抖。
行路艰难,好在同行的其他两三个同学不时找些话题聊。我与他也难得的说上了几句话。
好不容易挨过冬天,度完寒假。终于又开始新的学期。
因为成绩,我们依然坐同桌。
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发现他没有来学校,我问了其他同学,其他人也说不知。可我又胆小怯懦,不敢去问老师。
隔了几天,我才得知,他在上学来的路上被车撞了。撞到了腿,伤的不轻,做了手术,需要休养,所以可能要一个多月以后才来。
当他再次出现在班里的时候,我心里是欢喜的,看到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不知为何,自这件事以后,我和他渐渐熟络起来。
一起学习,读书,做题。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渐渐开始能够笑着每天早上问候,会问对方一些无厘头的问题,然后哈哈大笑。
那天准备去考试的时候,我的橡皮不见了,我便从他那里借了一块儿。
当我还给他的时候,他伸开手掌来接,可我还是不小心指尖碰到他的掌心,我抬头一瞬——看见他的脸红了。
见他如此,我也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奇怪的感觉。
夏季很快就到了,也是要决定考进哪所中学的时候了。以我们学校的所属区,如果成绩OK,进一中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初中我和他依然能够一个学校,如果是一个班级的话,那该多好。
我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然脸发起烫来。
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颇具文艺气息的艺术男,虽说教语文,但国画却画的极好,学校的文化墙上,总会有他的画作,牡丹争艳,百鸟朝凤等都是极为出色的。
这座两米余高的文化墙,正对着学校的大门。在这面文化墙的正前方,是一个小小的花坛,依偎在国旗脚下。
那天,语文老师要求背诵古文,不知为何他竟然没有背出,被老师责罚去站国旗脚下,而轮到我的时候,我鬼使神差也背错了。同样被罚站在那里。
当我出现的时候,他先是一脸惊愕,随即大笑起来。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想开点,罚站真的没什么,我都罚站惯了”他好像看穿我的心思。
对于我这种从来没有罚站过的学生,自己确实觉得站在这里脸上火辣辣的疼,丢人是这样的感觉啊。
“你会去一中吗?”心里的不确定,总是有预感的。
“会的,同校挺好”逆光的落日余晖照着他的侧脸,他笑的很开心,好像不是来罚站,只是因为想出来透透气。
“嗯~”我感觉到了一种小确幸。
期末考试后我们终于要跨入另一段历程,为了能够成为自己梦想中的那个人。
是的,那个年纪的我们,都有自己的梦想,每一个小小少年都会大声对老师说,长大了我要当警察,开小卖部,老师,列车员等等。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当我跑去自己将要就读的学校看成绩单名词及所分班级时,我找遍了所有的班级,从一到十,没有,没有,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一定是看花了眼,再确认一遍。
可发现,结果还是没有他的名字。
为什么?
我怎么也想不通,突然觉得难过的眼眶有些发酸。
我飞奔的跑出这所陌生的校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整个暑假,我除了忙碌,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这件事。
后来,听同学说,他去了二中。至于原因,却没有提及。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个酷热的夏季,我会再遇到他。
他骑着单车从我身旁路过,折身停了下来。
原来,当初撞他的人是我一个远房表亲,因为出了那件事,反而认了他为干亲。
他路过我家住处,赶去干爹家里。
但他不知道我和他干爹家多少有点亲戚关系。
“嗨~你怎么在这里”他见到我也有些意外。
“路过,好巧”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住在这附近。
“那我明天下午来找你,今天有点事”
“好……”
“明天还是这里见?”
“好。”
第二天下午,我准备去赴约,因为我有想知道的事。
正当我准备跑出门的时候,母亲突然叫住我“你去干嘛?”
我突然怔住,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它跳的好快,我有一瞬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
“没什么事,我想去河边走走,看看有没有贝壳可以捡”纵使心里波涛汹涌,表面也要风平浪静。
“哦,去吧,早点回来”
“嗯,会的”
当我出现在大马路上的时候,我看到迎面骑着单车的白衣少年,正奋力的蹬着自行车,爬上这个长长的坡道。
我朝他挥手,他看到后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汗湿了额前的头发。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气喘。炎热的空气,扑红了面。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拍拍后车座,示意我坐上去。
我轻轻坐上后车座“好了”
“那我开车了哦”
刚才的上坡路,现在的下坡路,倒显得异常的轻松了。
车子转动,带动耳畔的微风,带来些许凉意,马路两旁一片片翠绿,禾香两岸。
“你看那边的荷塘,真好看。”他指给我看
“是啊,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形容的就是此刻吧”荷苞初成型,莲叶何田田。
当我们停在河道口的时候,我才相信原来真的有心有灵犀。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玩,有时候会在这里游泳,摸鱼,钓虾。长大了,就不太来了,以可能来的更少了。”他突然有些伤感的模样
“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喜欢就趁它没有干涸时候多看看”
“我带了mp3,我们一起听歌吧”他又开心的从口袋里掏出mp3 和耳机,插好后,递给我一只耳塞。
我接过耳塞,放进耳朵,放的是朴树的那首《生如夏花》
我们听着歌曲,望着宽宽的河面,不由自主的跟着轻轻哼唱,然后又对视笑起来。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惊鸿一般的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开放在你我眼前”
当我低头看到他穿的长裤下没有盖住的触目惊心的疤时,他感觉到了。他仍然笑着对我说“很吓人对吧?”
“没有,只是我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大的苦,一定很痛吧,做手术的时候”
“嗯,很痛,但不都过去了么,而且我还能灵活的走路”他无所谓的说着
“你为什么没有去一中”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他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好在二中离一中也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很快他又恢复了情绪,一脸明媚。
“嗯,确实。”
“我们可以读同一所高中,一起努力,好不好”他看着我的眼睛,诚恳的说到。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清澈。
“好!”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约好了,不许改变”我强调到。
“嗯,不改变。就像以前的约定那样”
然而,我从高中毕业,从大学毕业,到我工作,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再见过他。
也许我们不会单纯为了一个约定而拼尽全力,但年少时候的约定总是那么让人憧憬、期待。
命运的齿轮会把我们转去不同的轨迹,那些我们无法改变的无可奈何,也会为那段时光增添一抹颜色。
多年后,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幼年丧母,有一个哥哥,哥哥嫂嫂待他犹如己出。
现在,他过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