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第一次烫发是在1980年。
记得是那年春天的一个中午,我跟着姐姐去车站接从太原回来的妈妈。当客车徐徐驶进车站时,我一眼看到了坐在车窗旁边的妈妈,就呆住了。当时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妈妈的发型好美好美。我一路出神地跟着妈妈回到家。
妈妈烫发了。
她的发型一时成为众多邻里女人的热门话题。听妈妈跟人们讲,头发是爸爸单位的女同事帮着烫的。爸爸当时也在跟前一招一式地学会了,最后定发型还是爸爸参考着剪的呢。还听妈妈说,下次再烫头就得到元旦了,到时候爸爸休假,就能自己给妈妈烫发了。
我心里一直装着这回事,注意着妈妈的头发从合适到长到稍长、很长,最后把那些卷卷剪掉,成为当时的“革命头”。又眼巴巴地看着那头发一点一点地长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元旦,爸爸又回来了。至于爸爸送给大家的礼物,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爸爸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对妈妈说:“这是冷烫液。”妈妈抿嘴一笑,接过来,把它放到酒柜的最里面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全家总动员为妈妈烫发。爸爸俨然一位理发师的样子,边给妈妈修剪头发,边发号施令。爷爷把一把筷子一根一根截成了一寸多长的小段段,奶奶烧起了热水,蒸起了热毛巾,我和姐姐忙着把一对对皮筋穿在一起,还不太懂事的妹妹则把包头发的小塑料片和做大花用的塑料卷扔得满地都是。
那真是一个快乐的上午,我高兴地跑前跑后,看着妈妈的头发被一撮一撮地涂上烫发水包了起来,再拿“小筷子”卷起来,然后用皮筋一绷,之后,又被热毛巾包了几层。
一道一道工序过去了,妈妈的头发也慢慢地成型了,等大花做完,爸爸又进行了精心修剪,一个得体、优雅的发型就做成了,在我眼里,那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发型。
在之后的七、八年里,妈妈每年都要烫两次头,而且都是爸爸回来给烫的。我则成了爸爸最忠实、最得力的助手。再到后来,爷爷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爸爸便从太原调回家乡工作。我们姊妹几个一个接一个上学,家庭负担日益加重。为了生计,爸爸几乎没有了休息日。妈妈也慢慢改进理发店烫头了。在我的印象里,这些年来,无论多忙,妈妈过年都要烫一次头发。妈妈总是说:“我的头发硬,适合烫发。”在我结婚前,妈妈每次烫发,我总要陪着去的。结婚以后,我不回家过年,也不能陪妈妈烫头了。随着生活琐事的增多,也慢慢不去过问妈妈烫发的事了。倒是每年正月里回家,总能看到妈妈剪得得体的烫发。
前几天,我有事回家。到家时已经是将近傍晚了。因为没有提前给妈妈打电话,竟吃了个“闭门羹。”在邻居家等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才见爸爸妈妈相跟着回来了。我一眼就看到妈妈刚刚修剪过的头发。妈妈笑着说:“每次都是这个头,你爸硬是怕人家剪坏了,非要跟着去。”爸爸是最不爱说话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电视去了。
我望着妈妈的头发,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脑海里蓦地出现了20多年前客车上的妈妈第一次烫发时年轻美丽的容颜。这种发型现在看来最普通不过了,而就是这普普通通的发型,妈妈保持了20多年不变。是啊,不变的,又何止是这个发型呢?那一刻,我终于读懂了妈妈作为一个女人一生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真正原因。
(注:成文于2003年,整理时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