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雾酒店遇见象,他问我近来好不好。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
象的步履迟缓,声音低沉,眼皮半盖着眼睛,象足因过度的步行而磨损结茧。他在我对面坐下,点了二杯 Tequila Sunrise,他知道我喝这个。
象的身躯虽属小号,却已足够让酒店显得拥挤。
对于象,我总觉得他拥有特殊的智能。
地下室型的酒店里,飘浮着沉沉的雾气,隐约有几道幢错的黑影进出,从酒馆的天窗望出去,外面的世界像个水族箱似的,几只忙碌的鱼正来回梭游,偶尔几只鱼透过天窗向酒店投来疑惑的眼神,立即如触电般将眼神荡开。
近来甜酒和竹叶都稀少。」象晃动他那蒲扇般的大耳,象鼻毫无精神地下垂,显得有些哀伤。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举起手边的Tequila Sunrise,轻啜了一口,一道淡淡的辛辣顺着喉咙直落至胃部,似乎在胃部溅起水花。
四周的空气倏地僵硬起来,我想转动脖子,一阵嗄喇生涩的震颤从颈脖直传下去。象点燃一支香烟,一缕烟雾在固体般的空气中艰难地寻隙上升。
幸好猫人推门进来。
猫人刚进来的时候,神态相当颓丧,胡须如同被抽去骨头般松软地垂在两颊,眼神像黏在地上似的,迟迟无法起身。
等到他一发现我们,宛如注入过量的强心针,笑容迅速从两颊堆高,胡须也跟着直竖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常来这里,不然我们可以常常见面。」
猫人总能在两种落差巨大的心情间快速切换,这一点我很佩服他。
猫人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猫笑的样子。你能想象猫笑的样子吗?这似乎给猫人添上一层狡诈的气味,事实上猫人并非这类人,至少,以前不是。
象转换了一种坐姿,肥厚的大腿略显勉强地交迭在一起,这样的坐姿,髋股之间一定不舒服。
象曾在一场惨烈的围猎中伤了左后足,后来行动一直靠其它三足掩饰着,不晓得现在怎么样,刚才象进门时倒忘了注意。
这时,酒店飘起灰灰蓝蓝的,感伤的音乐,没有空隙的音乐,填满每一毫秒每一微秒时间的破洞。我招手请酒保将音量调大,象和猫人都不自觉地闪现出稍纵即逝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在这儿没事吗?」
听到猫人这句话,我感觉好像在泥泞地上滑了一跤,虽然爬起来,还是有些狼狈。
不,我待会儿得赶班地铁。」
事实上我并不赶地铁,但我觉得不能让他们认为我在这无所事事,夜间地铁特有的清爽感,使我不排斥毫无目的地搭乘。
后来三人都没再说什么,间或穿插一些关于鱼骨头的话题,也都像劣质的火柴,一点燃随即熄止。
黑雾酒店外的天空,巨蟹座缓缓向太阳靠拢,这时是夏季,天空清朗得像水洗过一样,一颗颗大小星星清清楚楚,十二星座在黄道带上游走浮沉。等到太阳爬过狮子座和处女座,贴近天球赤道的秋分点,就是秋天了。
走出酒店时,我猛地想起,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和象、猫人,其实是很好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