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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伊病了,癌症晚期。
病房里的夕阳金灿金灿的,像生命的情话。
伊靠在加高了的枕头上,抬眼眺望着落地窗外秋天的凄凉景色,右手轻抚着棕黄色的假发,和疼痛与孤独待一会儿,感受着人生的黄昏。
伊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心灵在腐蚀,痛苦在加深,悲凉却又愈升愈高,逐渐没过头顶了。生命的倒计时转个不停,却不知死亡会在哪一刻降临。
每当夜暮来临,医生和护士都各自退走,黑暗吞噬一切之时,对死亡的焦虑与恐惧就涌上心头,消耗着伊仅有的生命。
在半梦半醒时的噩梦里,伊一次次被横眉立目的鬼差将魂魄勾走,在幽暗诡异的地狱中飘行,四下里无法计数的厉鬼凄厉地嚎叫,呼号,大喊或是悲鸣,那一张张凶神恶煞青面镣牙的鬼脸在伊的脑中挥之不去……
2
那次上午伊昏睡过去时的噩梦尤为可怖。然而在伊抽畜挣扎之时,有人温柔地握紧了伊的双手。
梦中,伊的颈部被鬼怪缠住,勒紧。鬼怪叫嚣着:“留在我这里吧,成为我的鬼妻,否则你就魂飞魄散吧。当年我活着时人们怎么残害我的,我就用其折磨你,啊哈哈哈哈哈……”
当伊就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时,她看到远处照进来一束光,暖暖的,治愈的,幸福的,就如……从落地窗照进病房的灿烂的阳光,充满希望,将黑暗驱除。
视野清晰了,天使从光中走出,只一念就杀死了鬼怪救下了伊,并伏在伊的耳边轻声道:“不要害怕,梦而已……活下去,谁说得了癌就没救了?没什么好害怕的,跟我来,离开地狱,活下去!”
旋即,伊被光笼罩,从梦境中苏醒,看到了面前的他。
3
他也穿着住院服,干净整洁,不失打理;一看就是因化疗脱尽头发的脑袋坦然地光着,充满生命活力的面容上溢出一个鼓舞人心的笑。
“你还好吗?”他说。
“看上去怎样?”伊挤出一个微笑。
“你看上去很恐惧。在害怕吗?怕什么?”
“怕死。你不怕吗?你似乎也是癌症。”
“还好吧,偶尔也会怕。不过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谁都会经历的。你也在化疗吧,多长时间了?痛吗?”
“很长时间了吧。”
“但你的头发很好唉,不会脱发吗?”
“这是假发。我不像你,能这么坦然地顶着光头坐在这里。”
“你这么美,没有头发的修饰也一定很美。”
“谢谢。”
4
自那以后,两位病友经常互相陪伴,携手与病魔抗争。在他的鼓励下,伊勇敢地摘去假发,以光头自信地示人。
伊常常与他在病情稳定时一起散步,也不怎么做噩梦了。
一次,他问:“你最害怕什么?换言之,最使你恐惧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在巨大的痛苦下死亡,被鬼拽进地狱……”
“为什么会下狱?或许我们能去天堂,和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或许吧。这么想的话死亡似乎不那么值得害怕了。况且还有你在我身边和我共同面对,怕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比你严重,会先离去的。我会在那儿等你,记得去找我。我觉得不远了,肺里的癌已经让我吸不进气来。如果不得不脱离肉体的话——不论人有没有灵魂,一定就不痛苦了吧。”
“你比我先离去,那真是糟透了。”
“遭透了,或许也不尽然。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我们也都能得偿所愿。”
“若你离开了,还谈什么最好的安排,讲什么所愿得偿?”
“那你想想当时我们相遇时?”
“最好的安排。”
“随后我们熟识了,一同度过了一段比较美好的时光,对吗?”
“得偿所愿。”
“现在你还觉的糟透了吗?现在你还怕不得不分开吗?”
5
伊躺在手术台上,血流如注。不难看出,刚刚的手术失败了。对伊的肝脏上癌变部分的尝试性切除割破了血管,导致伊失血严重。
伊是O型血,只是不巧医院剩余的O型血和大量其它血液临时调去应对突发事故了,而在场的医护人员又恰好不具有该血型。
情况危急,他站了出来,说他自己就是O型血,并且最近癌症病情稳定,癌细胞没有进入血液,愿意为伊提供血液。
很快,伊就脱离了生命危险。吊瓶中的血液缓缓注入伊的体内,伊煞白的面孔竟现出了血色,双颊爬上淡淡的粉红。
伊醒来了,想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然而他由于缺血引起的并发症,不得不在病床上昏睡。
伊明白,刚刚从吊瓶里输进体内的是他用生命写就的情话。
6
病情再次恶化,伊终是没能撑过去。
各种生命指标监测都在下降,心率也趋近于一条直线。他舍不得伊立刻就离开,抓紧了伊的手,想再听伊说些什么。
伊用仅有的力气拔掉了脸上的供氧面罩,用最后一口气息喃喃说:“我爱你,如果有来世,一定……”
他强忍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着牙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牵着伊渐凉的手,哽咽了,温热的泪无声无息地从眼底滑落,顺着他苍白的脸滴落在伊的手上,再滚落到病床上,将雪白雪白的床单打湿了一大片。
他就这么跪在伊的床前,任由伊用生命说出的最后的情话萦绕在耳边,直到伊伸出的那只手彻底僵硬,直到殡仪车接走了伊。
他目送着伊离去,站在茫茫尘寰中,流尽了泪水,任风吹干了泪痕。
不久他也去了,在夜深人静时,感官逐渐模糊,痛苦逐渐消失,意识逐渐消散。没有不甘,也没有遗憾。
“如果还有来世……”
弥留之际,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