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本就短暂,何况只一个星期天。秦月只来得及陪老婆跑了一趟超市,陪儿子去了一趟游泳池,陪老妈买了身衣服,周末就算过完了。
又是一周开始,工作队成员的工作重点,放在了工程项目建设进度的督促上,效果倒也非常明显。
从早上六点过,寂静的山沟里就响起了拉砂石水泥入场的汽车轰鸣,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安静下来。本村和周边几个村在家的村民,无论贫困户非贫困户,只要有点劳力的都到了各个工地做工。或修路,或挖塘,或建房,一片忙碌景象。
随着工地热闹起来,走访却更难了。拉料施工的车子进进出出,土坯路上到处辗出坑坑洼洼,沿路好远都是尘灰漫天。一趟走访回来,个个灰头土脸。
连续晴了几天,气温又升高了不少,村上工作的时间安排也做了调整。早上六点半吃饭,七点出门开始走访督察,到十一点半的样子往回走或就近吃饭休息,下午四点过出门到七点半再吃晚饭。
周四早上,镇上刘书记搭了杨支书的车来佛崖村检查工作情况。高书记和秦月陪着他往五社方向行去。
看到村道公路才开始铺水稳层,池塘才开始硬化塘沿,房屋建设大部分都还在砌砖,刘书记急得一个劲叹气,一直愁眉不展。
九点过到了五社黄万福家,他家建房工地正热闹着。三四个工人蹲在脚手架上用钢筋扎圈梁,两个木工正将新砍的柏树剥皮、削直准备做檩子用,还有几个小工正拌着河沙水泥。
刘书记一问,才知道黄万福家建房工地上,竟然有他家的兄弟四个,两个贫困户,两个非贫困户。另有社上的两个贫困户,也在给他家建房打工。一说到现在的政策,大家都说好,问到还有什么困难,也都说有吃有穿日子过得了。
刘书记听了很高兴,又嘱咐他们有什么困难就找村上解决,才匆匆告辞,准备去垭口下几户人家再看看。才离开那家没几步,却听有人大声说:“尽说些好听的,政策再好哪样落得到实!”
刘书记僵了一下,还是沉着脸继续向前走。高书记的黑脸更黑了,连嘴角都耷拉了下来。秦月不知他俩心里咋想,自己差点没忍住回头问个清楚,究竟什么政策没落到实!
垭口下面一百多米的湾里有一户人家,高书记在前面拨开野草荆棘,才带着刘书记和秦月走到这家房前。看到这栋被树木竹林掩映的房子,秦月真是被震住了,来这村里一周了,贫困户已走了个遍,除了刘永富家,却也再没见过哪家还住这样的房子。
一栋漏风漏雨不避阳光的篾巴房歪歪斜斜,几面墙壁、柱子都用一些木头撑抵着,或许只要拿下一根,这栋房子就会轰然倒塌。这样的房子真的有人住?秦月不敢相信。
高书记大声喊:“黄万荣,你在不在家?”
“哪个?”有个苍老的声音应道,然后窸窸窣窣声起,几分钟后才吱呀一声,那扇斜悬着的木门开了,一个红脸膛的老头探出头来,手上还抻拉着刚套在身上的T恤。
刘书记面色很不好看,却只问,“这房子这么危险,你怎么还住在里面?村里给没给政策,你怎么不修啊?”
“村里给评的D级危房,叫他修到上面路边去他不愿意。”高书记解释。
“那点钱叫我怎么修嘛,还是住在这里算了,也免得给你们添麻烦。”老头慢条斯理地说。
“政府补助你两万,你修到路边上去也只要得到三四万,叫你儿女都给点不就建起来了。”高书记说。
“儿女哪里找钱哦,反正要修你们修,不修我就住这里算了。”老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刘书记也劝了一会儿,看说不通,就叫上秦月俩一起继续往沟里去。
一路走着,刘书记脸色越发难看了。
攀坎跳沟寻到崖下,又是一栋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房子,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宋桂芳独自居住在那里。
几人弯腰钻进去查看,才发现几间屋子要么间壁倒了,要么屋顶垮了,有一间竟然积了水长了草,而老人睡的就是傍着猪圈搭的几块木板。问了也说是因为政府补助不够修不起。
几人默默往回走,谁也不想说什么。高书记也不知怎么解释,他来这一年半了,也不知道这户人家竟然还有人在。
回到村部已经十二点,隔壁刘家已做好饭了,刘书记就叫吃了再说。大家看到他一直沉着的脸,一顿饭没几分钟都吃完了。
看看人坐齐了,刘书记让高书记先通报上午走访看到的情况。
高书记简单总结了几条:一是项目进度太慢,二是百姓对政策认可度不高,三是危房改建有缺失。
等高书记通报完了,刘书记才沉声说:“同志们啦,不晓得你们对村里的情况是怎么掌握的?为什么你们总是说没什么大问题,我一来看到的全是大问题?”
“项目到时完不了工,拖了全县脱贫摘帽的后腿,是不是大问题?做再多的事,老百姓不理解不认可,是不是大问题?一些老百姓的住房都不安全,却没纳入政策保障,这又是不是大问题?”
“我想问一下,像黄万荣、宋桂兰这样的家庭为什么没有纳入贫困户?他们的房子究竟该享受什么政策,你们村上是怎么保障的?”
“我还想问问你们,敢不敢保证你们村里贫困户的识别是精准的?经不经得起组织检验?”
“脱贫攻坚是天大的事,从上到下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为的是要彻底消除贫困,是要脱真贫、真脱贫的。谁要敢在这件事情上弄虚作假,谁就是历史的罪人,那个责任你们谁担得起!”
会议室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秦月既觉得沉重,又感到痛快淋漓,这些问题他都想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