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颂莲被抬进陈家花园的时候是十九岁,她是傍晚时分由四个乡下轿夫抬进花园西侧后门的。仆人们正在井边洗旧毛线,看见那顶轿子悄悄地从月亮门里挤进来,下来一个白衣黑裙的女学生。仆人们以为是在北平读书的大小姐回家了,迎上去一看不是,是一个满脸尘土疲惫不堪的女学生。
《妻妾成群》是苏童的中篇小说,用白描的手法刻画了一个封建旧式大家庭。
陈府老爷陈佐千共娶了五房太太,他在五十挂零的时候将读了一年大学的颂莲娶进门,于是,原本一直生活在安静而单纯的世界里的颂莲,自一脚踏进陈家起便告别了过去,开启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故事自四太太被抬进陈家花园起,到陈佐千老爷又娶了第五位太太止,时间跨度是半年。而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三太太梅姗死了,四太太颂莲疯了,而新五太太文竹刚刚进门,不难想见的是,那场一直以来在女人间进行着的明里暗里的戏码,在稍作止息后,将重新上演。
苏童的《妻妾成群》曾被拍成电影、电视剧,改名为《大红灯笼高高挂》。原因是,剧中陈佐千老爷晚上将在哪房过夜,哪房当晚就会挂起红红的大灯笼,这有一种喜庆之感,更暗含着一定程度的特殊礼遇;如此,剧名起得着实有点意思。
不过,影视剧和原著小说总有些出入,而一旦将文字作品和影视作品放一起,我总钟情于文字。所以,今天我是从小说《妻妾成群》入手来分析在男权社会旧式封建大家庭中,女性的生存空间与命运。
1、从四房太太的争斗中,窥见极度可悲的女性生存世界
陈佐千老爷的四房太太,最冷漠冷静的是大太太毓如,最有心机的是二太太卓云,最大胆泼辣的是三太太梅姗,最傲气脱俗的是四太太颂莲。
四个女人四种截然不同的品性,但毋庸置疑,她们又有着一个共同的努力方向、共同的“追求”,那便是得到陈佐千老爷的宠爱。无疑,在颂莲进门之前,太太们间的斗争就进行着,而颂莲的到来,只不过是增添了一个角色罢了。
这正是她们的可悲之处。生活在现世的我们,很难知晓彼时的当事人有几个能意识到这种可悲;而如若她们真的无意识,除了受当时根深蒂固封建礼教的渗透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她们一心执迷于无止境的争斗中不得脱身,而无暇冷静地思考、找到根结所在。
是的,根结。女人如风中烛、雨中灯的卑微形象,她们的忧愁、哀怨,女人与女人间的算计、竞争,等等都只一个根结,男人。男人的权和钱,以及女人可以利用男人对自己美色的垂涎而得到的一切虚荣。
在当时坚不可摧、又没多少人想去“摧”的男权社会,女性不但外表柔弱,内心也一样软软的,扶不起来,一直秉持“依附”心态;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与归宿,她们选择有权势的男人“依附”之,并不惜一切与竞争者作斗争;殊不知世界是公平的,哪有什么一劳永逸、不劳而获,从男人那里得到的虚头巴脑的一些东西,何谈稳固与长久。
所以,在旧式的大家庭中,女人的生存空间是狭隘的。她们自身被迫在不安与危机之中生存不说,却又彼此迫害陷对方以更恶劣的处境中;她们不止息地去取悦、争宠,其结局却是一眼望到底的。
就像二太太卓云当场抓到与人私通的梅姗后,梅姗的死、颂莲的疯,并没有使她独享老爷多久,五太太文竹的到来便是注定了她在“争斗”中求生存的命运。
从某种意义上,《妻妾成群》中的妻妾们的可悲,一部分来自男人,剩下的则源于自身,源于一众无知、愚昧的女人们。
2、生存在“新时代女性”边缘处的颂莲,其悲戚命运的根源所在
作为陈府四姨太的颂莲与陈家的其他女人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她读过书、受过教育;而她清秀洁净、玲珑剔透的样子,让陈佐千感受到前三次婚姻中前所未有的新奇与温馨。
进来门后,颂莲在大太太那里遭到断佛珠的排斥的冷落,在二太太那里得到瓜子蜜饯的热情的礼遇,在三太太那里吃了闭门羹;但这些她全不在乎。就连日后太太们、孩子们间的大小摩擦、明枪暗箭,她也不怎么看在眼里。也的确,一个读过书的人怎么可能和这些庸常的俗人相提并论。
然而,颂莲虽然自有她脱俗的傲气,但毕竟她是做了陈佐千的四姨太。身在是非之中,自己不计较并不代表别人不计较。
而她的性情在短时间内发生大变化就是因为发现了卓云的伪善,听到梅姗戏曲里的凄凉,以及丫鬟雁儿对她几次三番的施咒,还有园子里那个阴气森森的“死人井”;所有这些加一块使她在无意识中走向精神的迷途,直至陈佐千老爷对她的疏远。这些都是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子始料不到的。
书中说颂莲是一个实际的人,她没有一般女孩的怯懦和恐惧,所以当父亲生意受困、割腕自杀后,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如果说颂莲的悲戚命运有她自己的错,那便是在她最初的选择上。
本来生长在富裕家庭中的她,当在工作和嫁人之间选择时,她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后者,而为了生活的富足全然不在乎给人做小。这一点好像和读过书的有脑子的女人相背离,而症结就在这里。
就像陈佐千所说,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做了婊子还立什么贞节牌坊。是啊,她既然选择了与一众庸人为伍,就应该放下原有的身段,甘心做一庸人;而如若自己本是受不得侮辱的大小姐,那就压根儿不该趟这浑水。
父亲的死,使她一步错步步错,当她发觉自己怀孕的可能随着陈佐千的冷淡和无能变得无望,并因此可以想见自己孤零零的未来时,她感到绝望的凄苦;后来,丫鬟雁儿的离奇死亡、梅姗的被害,终于使她彻底走向崩溃。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说一说大少爷飞浦对颂莲的感情。不妨大胆设想下,如果抛却一切伦理常情,假设颂莲能在喜欢她的大少爷那里得到新生,也不失为好的归宿;但无奈飞浦是个懦弱的人,只敢对她表露心思,却不敢有所行动。
总之,颂莲的命运是她被那顶四人抬着的轿子挤进陈家花园起,就注定了的。
3、封建家长陈佐千对女人的残忍和罪恶,以及他将要面临的自身和家族的衰败
陈佐千老爷是个典型的封建家长,是个十足的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但在美色面前,他也有原则,这原则便是“女人永远爬不到男人的头上来”。
所以,他一房接一房的娶姨太太,同时绝不迁就女人的坏脾气、小性子。二太太卓云巧言令色,对他百般讨好,他便喜欢;三太太梅姗对他大胆冲撞、出言不逊,他便躲着;他对新姨太颂莲的喜爱自是发自内心,却没有一点耐心去安抚她偶尔的小性子。
他会在梅姗偷人后残忍地报复,将其投井;也会冷冷地看着精神完好的颂莲走向崩溃,转头又娶来一房姨太太。
作为一个男人,他家业兴旺、妻妾成群、子女绕膝。金钱、权利、女色、子女诸多方面的欲望都得以满足;但也正因如此将自身精气耗尽,五十岁就“形同仙鹤”,无能房事,显出招架不住的窘态。虽然故事最后他又娶了五太太文竹,但也很明显是在做无谓的挣扎了。
家族方面也是如此。就像那个老女佣宋妈所说:老爷娶大太太时,胸前佩戴了足有半斤重的大金片;娶二太太换成了小金片;娶三太太,手上各戴几个戒指;而四太太时,就什么都没有了。可见陈家一天不如一天了。
再说陈家男人的好色和残忍,往前追溯几代男人都娶了多位姨太太,同样地,都将偷人的姨太太沉到那口“死人井”;而到陈佐千的大少爷飞浦却是被家里的女人吓得神经质,因害怕女人似有一点同性恋倾向。如此,陈家的运数看起来怕要尽了。
这样的结局是这本书给人唯一的欣慰。所谓“自作孽不可活”,陈家老爷们的孽作得的确够深,于是报应也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