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目睹过同样的暴力,煎熬过同样的岁月,施虐者或许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去了莫大的伤害,旁观者嘻嘻哈哈、无动于衷,没有谁会把这当回事,语言暴力、冷暴力,正是由于单纯无知,学生们可以运用你所能想象的所有暴力试图去开一个可怜人的玩笑,而这些暴力的接受者往往是他们的同学。
时间,果真是最好的良药,阿遥,你要慢慢学会遗忘。
十四岁的阿遥肯定不敢想象,七八年后会被同样的自己用剖析的眼光看待,她若知道,肯定更加将身子整个蜷缩在荆棘中,把背拱成虾子状,拿后脑勺迎接那似乎有如实质的目光。
“高一的生活永远是清闲而精力充沛的,七十人的班级平常得不得了,五楼的教室,靠楼梯的位置.....”这些全都是她说给我听的——我想象着,小小的阿遥蹲在我面前,苦瓜着脸,头埋在立领里面,手指头不安地搓着衣服下摆,执拗又别扭,当触到我的目光,就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唰地一下低下头,我也跟着她蹲下来,探手想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却被她闷闷地躲开,接着听到她的声音嘟嘟囔囔地传过来。
当聊到那群鼓噪的男生时,她终于抬头望我,面露异色,张了张嘴没发声,其实,她没有说出口的,我都知道。她眼底混沌不清的无措、挣扎和惶惑,我都懂。因为,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以前看火影,漩涡鸣人那家伙,总是悲惨的吊车尾,看剧的人都在欢笑,我看着看着,眼角微微酸涩起来,硬邦邦地扯开嘴角,发出一声烂笑。没错,刚进高中的阿遥,怀抱着再多的美好天真、无忧无虑,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吊车尾。入学考试时,全班七十人,排在第五十八名,到期末,最好的名次是三十名。或许,成绩好的人总是有特权的吧,小小的阿遥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想。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破窗理论”——窗户无损时人们都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它,当有一天,一个人敲破了这扇窗户,紧接着不多时,会有更多的人来将窗户破坏得更彻底。“索性全部打破好了,嘻嘻...”这些人嗡嗡地说个不停,七嘴八舌。
在一个重视升学率却对学生心理变化缺乏应有指导、按照明文规定违纪论处执行的学校,校园欺凌便是那不可言说的部分。青春期的男生们总是很容易撺掇的,当枯燥的学业无法满足这群中二少年傲慢的内心时,他们总是急于寻求一些新的方式来纾解多余的精力,而这个懦弱胆小、看上去脑袋不灵光的女孩成为了最好的目标。
有人开始欺负阿遥,这个聒噪的先者是阿遥的初中同学,几年的同窗之谊令他毫无顾忌且肆无忌惮起来,“这么笨,还坐我前面,怎么不呆墙角去!她初中的时候啊,数学有次...”他像只耀武扬威的孔雀或者鹦鹉,聒噪地对着周围的人吱哇叫嚣个不停,“对了,她还对我告过白!说想和我做好朋友,噫,说起来还真是恶心”。
自我感觉异常良好的男孩拼了命地对世界宣传他突破天际、不可抵挡的魅力,想以此蛊惑新同学的好感以及竟被告白的同情。“哈哈,真的,她还真敢那样说啊”,荷尔蒙旺盛的男生们围作一团,装腔作势着,“兄弟你受苦了,我们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晚自习的教室,可怜的阿遥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是有丝分裂,什么是无丝分裂。后座的男生们却嘻嘻哈哈,一个怂恿另外一个,用黑色油性水笔戳她的后背,他用的力气很大,一下子便在校服褂上晕开一圈。阿遥惊起回头,两个人罪魁祸首摆出一副无所谓何的表情,怀着满满的恶意,讥诮地盯着女孩,仿佛在等她勃然大作后得到报复的正当借口。阿遥恨极,粗暴地挪动着座椅,极力贴近身前的书桌,她并不胖,相反脸色有些营养不良的发黄,由于终日包裹在肥胖的旧衣服里面,衬得她更加黯淡。他俩见状,不约而同地假笑出声,“活该!”。
“叮叮当当”,灰蛾撞进明晃晃的灯光铝罩发出轻微的声音。阿遥停下手中的笔,发怔地盯着看,直到视线发晃,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跟着发颤。耳边依然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他们对于这种事向来乐此不疲。阿遥觉得累,很累。就像最深最暗最可怖的黑夜里,你一个人走,周围一点光也没有,你边走边想,很快就要到了吧,后来浓稠的黑雾,慢慢笼上来,从脚踝开始裹起,你觉得有些发烫,或许是发冷,有钝痛传来,却不是脚踝那里,清晰地在心脏处痉挛,你停下来,死命按着胸口,黑雾踊跃地盖过来,想要将你完全吞噬掉,离得近些,你还能听到黑雾中尖锐的嘶吼声,吃了她,吃了..,你骇到全身冒冷汗,头部晕眩不止,想拔腿逃跑,却双脚生根停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消失在浓雾中...
欺凌从来不是个体行为,所有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你们同样是加害者。
在对待阿遥的事情上,愈多的人加入进来,仿佛这种时候不同仇敌忾体现不出兄弟情分,她便如一颗毒瘤,沾染不得,任何靠近的人或许都有被孤立的可能。
可怜的女孩,她一切的一切均可以拿来取笑,嘲笑她包裹在臃肿羽绒服下的身材,嘲笑她化学试卷上那寥寥无几的分数,她的过往和曾经旖旎的心思被尖利的语言精准地剖解开来,那些可爱的女孩子脸上也挂上了避之不及的恶感,唯独一位韩姓女生——“你们不能这样欺负同学”,她娇小的身躯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潜力,跳到讲台上,微仰的脸庞是混血的漂亮,黑曜石似的眼瞳耀眼得像朝阳那般灿烂。
“讲一讲又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又死不了人!”
“你看她那副模样,就好像没听到一样,还考得那么差,不活得好好的么!”
“不过是开个玩笑嘛,她告诉家长又怎么样?”
“你看她穿的那件绿色羽绒服,哈哈,就像只青蛙一样,不对,是癞蛤蟆,蛤蟆哈哈..”
沉默内向的阿遥缩在座位上,终于怯生生地抬头看向那个漂亮女生——她整个人就像一束温暖的光,鲜活生动地让人移不开视线,即便面对着台下如水的嗡嗡吵闹声,她也丝毫不畏惧,就那样昂首挺胸的站在台上,一步也不退让。后来,我们确实成了极好的朋友,可是时间呵,真让人措手不及。我远远地离开了家乡,她也成了一只倦飞的归鸟,消失在地图上的某个点,从此再无交集。
我永远记得她站在台上明眸熠熠的模样——亦舒曾赞林青霞“美而不自知”可谓真美,对我而言,如同这位韩姓女生,她义无反顾站出来的那次,流风回雪,惊川蔽日,美艳到不可方物。
十四岁的阿遥,孤独而敏感,我看着她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一路走过来,眼泪在打转,却咬着牙跟自己较劲,那年高中,她如同惊弓之鸟,畏畏缩缩地生活在各色目光中,忍受着近乎赤裸的打量。她孤零零地站在镜子前,不无嘲弄地说,阿遥就是个异类。
七年后的我,坦然地站在时光这头,同时坦然地面对着周遭。读完研后,我会努力工作,诚心地回应那些说我好看的恭维,最后嫁给爱情。可是,十四岁的阿遥,她一直都在啊,依旧是躬成一只虾的蜷缩姿势,隔着时光的河流与岸边腾起的浓雾,我竭力探身,朝她招手,一边笑着,眼泪就下来了,阿遥,阿遥!你抬头看看我,十四岁模样的你在我记忆中渐渐模糊,只有偶尔翻照片才能想起来,我想抱抱你,这条长长黑暗的路没有人陪你,你自己一个人走,我目视着胆小的你哭泣着、无助着,把未来的自己、现在的我当成一束光,默默咬着牙前行。
往事如风,不论我用何种语言粉饰这段故事,讲给不同的人们听,他们无一例外的反应是“好可怜”,我抿唇微笑,轻声道谢,并不在意他们眼中口中猎奇的兴趣。这世间,从没有感同身受,你走过的路只有自己知道。你不懂我,我没什么可怪你的,我不曾见过你所见的风景,你不曾遇到我所遇到的人,对你而言,痛得撕心裂肺,让世界分崩离析的事,于我,或许无痛无痒。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禁不住赌咒责骂的人,于你,无外乎一个陌生的名字和镜像。因此,你回应我是修养,我感谢你是礼数。
校园欺凌的受害者是种绝望,在这种臆想里,你眼见的全世界都将刀锋对准了你,人们冷眼,人们讥笑,谣言、诋毁、八卦,足以摧毁一个人不够坚强的所有心防。
所以,如果有可能,请不要扮演加害者的角色,你不知道蝴蝶振翅的一下是否会掀起一场龙卷风,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年造成的危害足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当面对欺凌时,当只有那些曾经受过校园欺凌的受害者以及怀着坚决的正义感的人们站出来时,作为旁观者的他或者她能不能停止这种隐性的默许,清晰得发声,对它说“不!”。
十四岁的阿遥,
隔着七八年的横亘,二十岁的我站在时光这头,静默的看着蜷蹲在地上哭泣的你,突然很想上前摸摸你的头,摊开手抱住你,为你温柔地擦干眼角的泪水,在你耳边告诉你,
别害怕,
月光不抱你,时光摧毁你,
而我爱你。
后记:学生有时真是单纯无知到可怕,想起前段时间高三女生被下药风波,女生因为是les,所以喝的饮用水竟然被三个男生投放春药,最后的处理不了了之,也是让人心寒。仅仅希望我以后的孩子面对这种事,教育她,勇敢地站出来制止,有什么风险,我来替她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