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莫言老师的巨著《丰乳肥臀》，提到女人，主人公之一的上官鲁氏，是无法绕过的。
也不想绕过。也不能绕过。
如果说：上官鲁氏生了九个孩子，孩子隶属于七个爹，并且没有一个爹是自己的丈夫。
这样的女人，你会作何感想？
如果说：上官鲁氏的丈夫上官寿喜是个不能生育的骡子，她在婆家的压迫、毒打之下像一个母鸡，偷偷摸摸地到处借种。其中也不乏因被强奸而得来的种。
这样的女人，你会作何感想？
如果说：上官鲁氏有个可爱的乳名叫璇儿，三岁的时候失去父母双亲，是个孤儿。
你会作何感想？
如果说：上官鲁氏几乎是一个人拉扯九个娃，不，长大的女儿们又陆续塞给她七个娃。在那战火连天的年代，在那忍饥挨饿的年代，在那受人欺凌的年代里。
您又会作何感想？
她常说的一句话，劝自己，也劝过别人：死难，还是活着容易。好生地活着吧。
女人的命运，就像天上的王母娘娘在散花，每个花瓣携带着一颗种子。
花瓣落到哪里，风吹到哪里，雨水下到哪里，哪里的土壤接受了它，它就在哪里生了根，发了芽。
女人的命运，一半在前世，一半在今生。
01
产妇与驴
已经是第八胎了。一连串生出七个母的，没一个公的。上官一家对这位儿媳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起初，结婚三年都没有怀上一个。
婆婆上官吕氏大骂：不中用的东西，光吃白食，不知道下蛋。
上官鲁氏对丈夫说：俺管哪都是好好的，是不是你的问题？
结果招致丈夫上官寿喜的毒打：母鸡不下蛋，倒怨起公鸡来了？！
小男人上官寿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外面是窝囊废，家里打老婆的能耐比鬼还凶。
上官鲁氏躺在炕上，屁股下面垫着婆婆上官吕氏从街上收来的细土。她感到腹中一阵拳打脚踢，剧烈的痛楚碌碡般的滚动着。汗水从每一个汗毛孔里渗出，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她咬紧牙关，为了不使那痛苦的嚎叫冲口而出。
她张开双腿，两条大腿之间的烙铁印子霸道恒生的裸露着。它们丑陋无比，型态狰狞。看到它，上官鲁氏仿佛看到了上官寿喜毒打她的那副嘴脸。她厌恶的闭上了双眼。
这是上官鲁氏在刚刚生下第五个女儿上官盼弟，还没有下来炕的时候，上官寿喜气急败坏地拿起铁烙饼烫给她的烙印，或许是教训。他们家是铁匠，恨妻子上官鲁氏这块铁不成钢。
她的双腿滋滋地发出声响，焦烂腐臭的烟气味弥漫着上官一家。
上官鲁氏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到婆婆在观音菩萨的香炉里插上了三柱紫红色的檀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保佑我吧，可怜我吧，送给我个男孩吧......
她像个大骡马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我的好儿媳，争点气，生个男孩出来吧。
然后蹙着眉头不耐烦的地说：你公公和来弟她爹在西厢房给黑驴接生，它是出生头养，我得去照应。你已经是轻车熟路了，自己慢慢生。说着把一卷白布、一把剪刀放在炕上。
在婆婆温柔目光的注视下，上官鲁氏浑身颤抖，点了点头。
上官鲁氏按着高高耸起、凉森森的肚皮，伴随着街道上的一声钟鸣，一股汹涌的羊水，从双腿之间流出。她嗅到了一股奶山羊的膻味。
“生了吗？”她听到婆婆大声地问。
她羞愧地摇摇头。
“我还以为生了呢。”婆婆说。
婆婆的双手对着她的肚皮伸过来。那双手骨节粗大、指甲坚硬，手背上布满防雨布般的硬皮。她感到恐惧，想躲避这个打铁女人沾满驴血的双手，但她没有力量。
婆婆的双手毫不客气地按在她的肚皮上，她感到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冰凉的感觉透彻了五脏六腑。
她不可遏制的发出了连串的号叫。
“瓜熟蒂落，到了时辰，拦也拦不住。忍着点，咋咋呼呼，不怕人笑话？现在的女人越来越娇妻，我生她爹那会，一边生，一边纳鞋底子......”
婆婆的刚强，是从内到外的。她像一口大钟，总能发出振聋发聩的威慑力。时刻地震慑着上官鲁氏、震慑着这个家。
上官父子二人两脚踢不出个屁来，一老一少在那呆呆地望着母驴。
上官吕氏把半边脸贴在驴的肚皮上，眯着眼谛听着。继而，她抚摸着驴脸，动情地说：“驴啊，驴，豁出来吧，咱们做女子的，都脱不了这一难。”
然后她跨过驴脖子，弓着腰，双手平放在驴腹上，像推刨子一样，用力向前推去。驴发出哀鸣，四条卷曲的腿猛烈地弹开，四只蹄子哆嗦着，好像在迅速敲击着四面无形的大鼓。
黑驴配的是大种马，现在要生骡子，难产。
上官吕氏心想再不能为省那几个钱了，赶紧差儿子去请兽医樊三大爷。
折折腾腾半上午，樊三用上了祖传专治难产药，死驴当成活驴医。
这头蚂蚱驴命不当绝，总算生出个小骡子。上官吕氏乐的眼里泛着泪花。
而此时的上官鲁氏，已是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我想问问上官吕氏这位婆婆，不不，问她也毫无用处，还是问问天，问问地吧！
女人的命运难道还不如一头驴吗？
重男轻女。
男人重男轻女，女人也重男轻女。
老婆婆们重男轻女，媳妇婶子们、大姑大妈们也重男轻女。
只有未出嫁的女孩们不会。
因为她们就是“轻女”。
作为当代女性，很庆幸伟大领袖毛主席喊出的那句话：妇女能顶半边天。
女人终于得到解放。不再遭受上官鲁氏承担的那般“毒蝎之苦”。
但女人真的彻底解放了吗？就像解放的黑人真的和白人一样了吗？
女人在观念里解放了吗？女人自己放过自己了吗？
这些改变不了的，与生俱来的，我们暂且称之为女人命运的“前世”吧。
02
孤独的力量
很多人害怕孤独。感觉它就像狼，阴险、恐怖、令人脊背发凉。
狼是孤独的。所以时常会发出悲鸣的哀嚎。
但，不得不承认，也正是孤独，塑造了狼，塑造了狼性。
和她家那头黑母驴一样，上官鲁氏也是命不当绝。
仙风道骨的接生婆孙大姑为她接了生，日本人为她打了一剂止血针。
上官鲁氏活过来了。
丈夫和公公被日本杀死，婆婆晕死过去后奇迹生还，却变成了整天与驴粪摸爬滚打的疯婆子。
这第八胎借的是一个瑞典人的种，他是马洛亚牧师。
如果说前七次只是单纯的借种，那么，这一次是上官鲁氏幸福的人生。
马洛亚赞美过她，温暖过她，给了她无限的想象与美好的回味。
再后来，就变成了回忆。
就在上官鲁氏第八胎龙凤胎男孩女孩百日那天，马洛亚牧师在教堂为他们洗礼，并取名金童玉女。
然后，他就死去了。
土匪般的抗日鸟枪队闯入教堂，文武齐上，马洛亚不堪羞辱，爬上钟楼，跳下，结束了生命。
此后的漫漫长长岁月里，上官鲁氏身边再没有男人。没有任何男人、甚至女人，给过她温暖。
直到她享年九十五岁离世。
你无法想象，一个小脚女人，如何带着七八个孩子逃难寻食，躲避战乱，又冒着飞机大炮漫天飞的上空垂死挣扎回到家乡！
你无法想象，一位母亲，如何看着自己的女儿自卖去做了妓女，又看着另一个女儿卖给了白俄，永生可能无法再相见的遥远！
你无法想象，一个心善的小脚女人，此时已是老妇人，如何被化作牛鬼蛇神，遭到恶毒的殴打！
你更无法想象，一个老太婆如何在再次来临的饥荒年代，为了养活还是婴儿的外孙鹦鹉韩，一把一把的绿豆吃到胃里，回家“嘣、嘣、嘣”地吐到盆里，混杂着胃的黏液与血腥味。然后洗了又洗，悄悄的碾碎，喂给娃娃吃。
你是否还能想象：她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相继离世，八个女儿一个不剩，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啊？！
她也曾哭天抹泪，对着马洛亚坠落的位置嚎啕大哭：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人间受苦。
她也曾想过死，甚至想让全家人喝砒霜汤一起死掉。但最终她把一盆子汤倒掉了。不死了。
她熬过来了。
都熬过来了。
她用自己顽强的意志拼杀过来了。
她的一生，就像一只母狼，悲怆而孤独。慈悲又坚强。
她向我们完美地诠释了生命的意义。这一颗潺潺弱弱、又坚不可摧、仍然盛放的花朵。
这些能够后天改变的，你不服输的，我想把它称为女人命运的“今生”。
03
上天会给我们安排好许许多多事情。
我们的容貌、家庭、出身。
甚至包括我们的学业、婚姻。
但，也不是包揽所有。
我们的性格，我们的思想，我们的心智，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
只要你想。
这让我想起了董明珠，董阿姨。以及山区女子高中的校长张桂梅老师。
她们也曾是温柔的妻子、母亲。在没有丈夫的陪伴后，披荆斩棘，开启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她们是那样优秀、那样高尚。
改变不了的欣然接受。能改变的东西，别让我遇见你，遇见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去改变。
上帝为我们关上一扇门，一定会打开一扇窗。
女人的命运，在于前世，而更多的在于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