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最近天天加班、熬夜,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昨天大会开完,终于可以喘口气,准备周六好好陪陪高烧初愈的女儿,周日再继续加班。
于是今天和母亲一起带女儿去动物园玩。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坐公交车回来,下车后抱着女儿沿着街道往家走。路过楼下的女装店,看到橱窗里的模特穿了一件黄色的点缀了蝴蝶图案装饰的毛衣,很是喜欢,便要进去看。
母亲撇了我一眼:你衣服这么多,还要买?
我心中不悦,不搭理她。自顾自往里走,她只好跟进去。
穿上试了试,她在旁边也是一脸欲说还休的不爽,还是忍不住说:前面还可以,后面不好看。
我悻悻地脱下来。
她在店里打转,说自己也想好好买一件衣服。
我说,那你好好挑一挑啊。
她转了转,摸着一件橘黄色大衣,看了又看。
我说:“取下来试试吧?”
她一下子很忸怩,不自然地说:“算了”。
我不看她,便往门外走。我很不喜欢她总是一副忸忸怩怩、畏畏缩缩的样子,正如,她也从来都不怎么喜欢我的一切一样。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但我们是骨肉至亲的母女,深爱着彼此,关心着彼此。就是这么矛盾,就是这么合情合理。
回到家,女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也坐在在沙发上翻手机,我们不说话。事实上是,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我找不到什么话和她说。
一会儿,她问我:“你们吃酸菜豆米不?”
她一直很喜欢吃酸菜豆米,曾经贫穷艰苦的日子里仅有的家常菜之一,到现在也有一种执拗的喜欢。
我说:“可以。”
她问:“是吃炒干的,还是煮汤的?”
我说:“汤的。”
她便出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她回来了,在厨房那里忙碌。
我拿着一本《看天下》,自己看自己的。
一会儿,母亲走过来, 一脸卑微地笑着说:“我在街上看到一件衣服,有点像你挂着的那件。”
“哪件?”我好奇地抬起头来。
她走到我卧室门口,指向床头熨衣架上挂着的那排衣服。
我跟进去,问:“哪件?”
“红色的那件。”她小心翼翼地说。
那件衣服是上个月刚买的,我只穿过两次。我取下来,说:“你试试,喜欢就拿去穿好了。”
她又很忸怩地推辞:“不了,不了,你的衣服肯定小,我肯定穿不得。”
我很不耐:“不试怎么知道?”
她忸怩再三,脱了自己的那件衣服,穿上我的那件。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
“看嘛,我说小了,你硬是不信。”她说:“你这件多少钱?我看到的那件和你这件料子差不多,只是领子黑黢黢的。老板要290,你去帮我看看值不值得。”
我说:“等不二回来再去。”
“又不用他一起去,搞哪样等他回来?”
“他不回来,谁看着你孙女?”我心中颇是不耐,声音大了。
“好嘛。”她说。
家里的车送去检修,今天不二去提。等他回到家,吃了饭,女儿还没有醒,我又坐到沙发上,最近天天加班累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硬撑着,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她在厨房洗碗,很迅速地洗好,就过来说:“你跟我去看看衣服,买菜的时候,我在楼下对面看到一件,老板要230, 最少200,我觉得有点贵,你去看看噶合买?”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我看了看她,说:“走吧。”
002
去的路上,母亲不停地描述那件衣服如何如何,我有点心酸地想:“真要这么喜欢就买啊,200块而已,也这么舍不得。一会我买给你就是了。”
进到店里,那个男老板一见到她,便说:“你要看之前的那件吧?我拿给你。”
他才取出来,我看到那装饰在帽沿上的人造黄色毛,那黄白格花纹,那很多乡下四五十岁中年妇女穿得烂俗的款式,便大失所望了,我的母亲,她一路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么一件土得掉渣的看起来很伪劣的衣服? 这还200块?20块我都不要!
但她很喜欢,立刻穿给我看。
我的母亲不知何时已经长胖了很多,很显然,那件衣服小了,勒在她的腰间,她的赘肉一览无遗,我看着镜子里的她,忍不住摇头,在心中哀叹:惨不忍睹!
但她的欢喜一览无余,不停地问:“好看吗?好看吗?”
我忍无可忍,说:“不好看!”
她失望了,恋恋不舍地脱下来,问:“有大点的吗?”
男老板摇头:“仅此一件了。我重新给你挑几件。”
他拿了一件灰白色中长款大衣过来,我觉得可以,便叫母亲试试。
她只看了一眼,便摇头:“我不喜欢白色的!”便自己又找了一件玫红色的中长款,准备要试。
我一看衣服上那夸张的大纽扣,以及大纽扣上亮闪闪的玻璃钻,忍不住一脸鄙夷。
但她喜欢,试了,太小,又试了再大1号,在镜子前左看右看。
我提了一件暗红黑相间的毛呢大衣过来让她试试看。结果她翻着白眼说:“哎哟!那个衣服我最恨了!在街上看到别人穿我都最恨了!”
我一听她这样说话,简直目瞪口呆。
但还是强忍心中不快,又找了一件款式简单素净的外套过来。
她只看一眼便说:“不要,不要”。
我也不耐:“试一下看看,喜欢就买,不喜欢就不买,有什么!”
她忸怩着,直说“算了算了,我不试我不试,东一件西一件的试,人家老板不难收吗?!”
我真的是很不喜欢她,很不喜欢这样子的她。我也气了,说:“那你不要叫我来看啊!”
她反唇相讥 :“你看的那些衣服,我一件都不喜欢!你会挑什么挑! ”
我反击道:“ 你看中的,我也看不上 !“
003
最终一件都没有买,两个人气鼓鼓地往家走。
我看着她,她穿着三个月前我给她买的那件红黑相间的棒球服外套,那么妥帖,那么年轻。
在我的内心,我觉得,我的妈妈是长得很好看很耐看的那种。 稍微打扮一下, 皮肤再白一点儿,比城里很多中年女人都美。但很显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美,她一直很自卑,活得很卑微。 看到城里女人打扮入时,她会觉得人家风骚 、妖里妖气。以她的眼界和格局,她还活在陈旧的审美观里,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审美。
我还说忍不住说:“妈,其实你很适合穿运动的衣服,显得你年轻、有活力。”
她干脆地答:“ 你喜欢的那些,我一样都不喜欢!”
很显然,在她的眼里,她的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是审美。甚至,在她的眼里,她的女儿一直都是难看的那一种。
004
是的,不过就是买衣服这件小事而已,就可以看出我们母女间关系的疏离和隔膜。
所以,这绝不是一件小事,这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一个巨大的裂痕, 我们谁都跨不过去。
不,这不是简单的两代人,因为审美的不同而产生的分歧。而是,从小,她就一直习惯性地否定我,否定我的一切。她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一切,我一直这么认为 。
长大后,我的言行举止也流露出了对她的不喜欢,对她的否定,很早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而我却不自知。
直到少年时候的某一天,在我和父亲言谈甚欢而把她晾在一边时,她突然说:“小茨,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
我瞬间心中异样,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在辩解:“不!我怎么会恨你呢!你可是我的妈妈呀!你是爱我疼我的母亲,也是我所爱的母亲呀!”
但那一瞬间,她让我意识到了我对她的感情,我不恨她,我是爱她的,但我真的不喜欢她。
005
我记忆里定格着这样一个画面:清晨,母亲在黑暗的灶前费力地烧火煮猪食,火燃了又熄,熄了再烧,烧了又灭,总之生的一点都不痛快。我还系着尿片儿,蹒蹒跚跚地在灶前缠着她哭,缠着她闹, 找奶喝、找东西吃。她一会哄我,一会生火, 我断断续续地哼哼唧唧,火断断续续地时燃时灭。最后她无可奈何,扔了柴火,呵斥我,然后哀哀地哭 。
那会我应该两岁左右。
我将这幅画面讲给父亲和母亲听,他们都哈哈大笑,说:“两岁的小娃,记得个屁。”
但我知道,我就是记得,记得当时的辛酸和无奈,记得我的母亲,为了生活而哭泣。
长大了时从其他长辈的口中去回想,那会,应该是我那一直在代课的父亲好不容易考上中专去上学,留我母亲一人在家,在一亩地上刨食,又要供父亲读书,又要供养尚年幼的女儿,还要饱受乡邻的冷眼,最最贫穷困苦的年头吧。
记忆中我的母亲对我最温柔的时候,应该是父亲长期不在家、在我上学前那段时光吧。
我记得她领着小小的我,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像过年一样去赶集。我要什么,她似乎都舍得,虽然一穷二白,但只要她有她都给我买。回家的路上,她一路唱着歌,给我听,也教我唱。 路过别人家栽种的豆苗地,刚长出的豆荚嫩出水来,我要摘,让她回去煮给我吃;她也不骂我淘,不指责我不该拿别人家东西,任由我摘。我们一路都在唱着歌,太阳在天上走,风儿在轻轻吹,土地里豆荚青油油,我的母亲好温柔。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已经学成归来,成了一名正式的乡村教师,领起了财政工资,我家的经济状况有了好转,我们在乡间开始受到尊重。而我也要去上学了。
那会,乡间还没有公路。寨子与寨子之间,距离其实不算远,但隔着大山,路很崎岖很偏僻,于是在记忆里显得路很遥远也很难走。我跟着父亲,去他任教的乡村小学上学。
虽然在这之前,父亲和母亲已经向我灌输了“懂事的孩子都应该去上学、上学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都去上学了”的理念,我也表示心向往之,但等我真的到了那个陌生的环境里,那个没有母亲的陪伴的环境里时,我还是害怕了,退缩了。
父亲带我进教室,我不进去,哭。他粗暴地把我抓进去放在座位上,我还是哭。于是他就打,打得我哇哇大哭。而全校的孩子都在旁边哄堂大笑。
我哭了一个星期,被打了一个星期,还是死活不进教室。
父亲无奈,周末把我带回家,说: 等她大点再去吧。
但我的母亲不依,周末两天的时间,她一直在我耳边唠叨、一直在骂我,过了二十多年,骂的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大意就是“不上学的孩子人人都讨厌最没谱气(出息)最逗人恨别人家的孩子都懂事乖乖去上学”之类的,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屈不挠地骂了两天,我一句话也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她变了,变得面目狰狞,不再温柔,不再爱我了。
妈妈不再爱我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这是很大的伤害。我不想面对这样的母亲,我不想再被她骂得喘不过气,所以,星期一早上,我乖乖地跟着父亲回学校了。
这件事,母亲每每提起,都觉得很得意和骄傲。 似乎我后来学有所成, 都是多亏她骂醒了我。
而其实,不到六岁的孩子,哪里能够理解不读书就没出息的道理呢。直到现在我回忆起这一段,依然对母亲当时不屈不挠的责骂心有余悸。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我就跟她不怎么亲近了,记忆里更多的也是她经常责骂我、痛打我的场景了。
孩子的心是多么的偏狭啊。父亲打了我一个星期、骂了我一个星期,甚至在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很粗暴、严厉,动不动就向我挥起棍棒,我却没有深刻的委屈或是怨恨,或是其他更深刻的感受。而我的母亲,她整整骂了我两天,却让我一直都记得,一直都想逃避。
这对一直深爱我的母亲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
006
越是长大,我越是不喜欢她。我也深深自责,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
就像,我始终无法自信地说,她是喜欢我的一样。
打我真正记事起,就有一个声音在时刻告诉我: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母亲都不会满意。
童年时,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一大群孩子去外婆家拜年,大家玩得很开心,她会在灶门前对姨妈姨娘舅母们数落我;她会突然说:“你看你,一天披毛散发的,难看死了!你看你大姐、二姐,头发扎的顺溜溜的……”于是一大群大人、孩子都看着我笑。
少年时,她还是如此,在外婆家,在姨妈家,在众人前,伙伴在无忧无虑地玩闹,大人在热火朝天地聊天,她会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表姐们,再看看我,说:“喊你把头发扎起来你不扎,衣服也不好好穿,你看你大姐、二姐,人家穿得滑刷刷的(利索),多好看……就你,难看死了!”
我帮她洗菜,她嫌我没洗干净,不停地数落我,说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会做,我连洗菜都不会,甚至有一次直接抽我的手 ……
我打破了一个鸡蛋,她可以一直骂我,骂我有什么用,骂我一整天……
有一次,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在院子里追着我打,院子是敞开的,去干农活的乡人上上下下、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大笑而过。我因为羞愧而更大声地哭。
有一次,我和妹妹吵架,她要来打我,我仓皇逃到寨子里去,一整天不敢回家。熬到了天黑,心中更加害怕黑沉沉的夜,小小的心灵挣扎了又挣扎,咬了牙回家 ,心想反正躲不过,打就打吧,痛一两下就过了。 相对于挨打,不能回家才是更恐惧的事啊。
回到家,我不敢进门,躲在水缸下面,因为害怕和屈辱而瑟瑟发抖。
有个堂叔过来舀水,看到了我,问:“你躲在这里搞哪样?”
被她听到,她一把把我抓出来便骂:“你还敢回来!你有本事不要回来呀!”
被父亲听到,抓过去一顿打。寨子里很多人在我家玩, 大家围着看家长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再正常不过,他们哄堂大笑 。
有一次,妹妹和一群小伙伴到门前的山上玩。家里饭熟了,不知道是母亲还是父亲大声叫妹妹回家吃饭, 于是妹妹和伙伴跑下山。不知怎么,挂到一块石头,掉下来正好砸在妹妹的一个拇指上。
妹妹在山上大声哭,伙伴们吓得目瞪口呆,父亲几个箭步去抱下来,寨子里的老人赶紧给妹妹做了包扎。但妹妹的拇指还是做了几次手术,虽然保住了,但变了形状。
后来我们去姨妈家玩,一开始和表姐表哥们玩得好好的,母亲在灶门前和姨妈聊天聊得好好的。
没过多久,不知为什么争执起来,表哥狠狠地说:“小茨你这张嘴巴最毒了,你妹的手就是被你咒的。”
表姐也附和说:“就是,哪喊你乱说, 小米的手就是怪你咒的!”
姨妈也说:“小孩子不能乱说话啊,你看,肯定是那天早上你和小米吵架乱骂乱咒,所以小米的手才被砸到了……”
我惶恐无地,妹妹的手是我弄的?我感到自己犯了极大的罪过,沉重得无法承受的罪过。
在姨妈家的那几天,以及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罪过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而为什么所有人都把这件事怪到我的头上?
是我的母亲。她在灶门前和姨妈聊妹妹的手的时候,一边聊,一边看我。除了她,不会有人给我安上这么大的罪名。因为她,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到,周围人人都在为妹妹的手而指责我,他们不说话,只是相互传递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将近二十年后的一天,就在几个月前的一天,表哥表姐都在我家玩。他们走后,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终于鼓起勇气问:“妈,你当时在姨妈家,为什么对他们说,小米的手是被我咒成那样的?”
母亲一愣,笑着矢口否认:“我哪里这样说了?我怎么可能说这么没意思(不靠谱)的话?”
“如果你不那样说,他们为什么都说是我咒的?肯定是你说的!”我要弄个明白。
她也急了:“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和你姨妈只是在那里款白(聊天),肯定是他们听了自己串起来乱说的……”
我还想说什么,被不二制止了:“好了好了,肯定是误会了嘛。你妈肯定不会乱怪你嘛……母女两个人就是要沟通啊,沟通了,就不会误会了嘛。”
我住了嘴。母亲不知道,不二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
我坚持认为是母亲说的,这不会错,我不记恨她,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那样说。因为那时候的母亲,那时候的乡亲,那时候的我自己,都是这么愚昧无知的呀。在那时候的认知里,巧合的事情若要有个解释,因果报应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小米的手怎么就恰好那天被砸到了?因为那天早上我和小米吵架,在互相咒骂。我们的咒骂被上天听到了,于是上天以它的方式惩罚了我们。就是这么简单,不是吗?
然而,有谁想过,这个简单粗暴的解释,让一个年幼的孩子背上了多么大多么沉重的心理包袱呢!
007
其实从小到大,我成绩好,听话,在学校老师表扬我,亲人里很多人也夸赞我;我工作后,工作能力也是受到肯定的,也经常有领导和同事表扬我。
我应该是自信的,不是吗?
不。我一直都很自卑,自卑到听到别人的肯定,都怀疑别人肯定是夸错了人,没有看到我虚弱的本质,没有看到我其实没有那么好。
我的母亲,我不可否认,她为我付出了很多,她掏心掏肺地对我好,她对我的爱,不亚于天下任何一个爱孩子的母亲。
但毫无疑问,她对我从小到大的否定,让我认为,她并不喜欢我;进而,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童年时,她否定我;少年时,她否定我;成年后,她否定我;甚至,当我自己已经为人母,她依然否定我。
比如,到现在了她依然会对我的穿着打扮嗤之以鼻。
我喜欢穿裙子。而她有很多次,对穿着裙子正要去上班的我说:“你能不能像别人一样,好好穿衣服,穿滑滑刷刷的(利利索索),会不好吗!硬要穿得襟襟洒洒的(乱七八糟的)!”
她在我打开新买的裙子高兴地试穿时,说:“老是买这些裙子!乱七八糟的,难看死了!”
她不满我喜欢买衣服,她说我买了那么多衣服,没有几件能穿。
她在我给她挑衣服的时候,会说:“你看的那些,我看不上!你喜欢的,我不喜欢!”
…………
妈妈,你仅仅是在否定女儿的审美吗?不,从小到大都一样,你一直都在否定我,你一直都没有认可过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是为了激励我变得更好,是在鼓励我。或者是,您觉得表扬会使人骄傲,所以你以这种方式来爱护我。
但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很不喜欢。
当您现在还在像我儿时一样数落我时,我感到曾经伙伴的嘲笑、邻人的嘲笑、围观群众的嘲笑,再次扑面而来。
我不喜欢那个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屈辱而瑟缩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008
当我在母亲的数落声中一天天长大,也开始叛逆,会对她说:“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做得比我好,那你去给别人当妈啊!别人家妈也不像你这样啊!“
有一次,她被我气哭,说:“你既然嫌弃你妈,那你找别人当你妈去啊!”
再后来,在她一如既往地打击我时,我会针锋相对地顶嘴。
看似我赢了,但我那颗渴望得到她的肯定的心,越来越敏感而自卑。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终于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如今,我翅膀硬了,比她强大了,不愿再听她的唠叨,对她除了打击我的话以外的其它话也开启了静音模式。而她渐渐老了,角色有了反转,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甚至努力讨好我,想要和我更亲近一些而不得。
我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是失落的,是孤独的,是寂寞的。除了我的女儿,她的孙女,我们似乎永远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一颗依然敏感而自卑的心,连改变的勇气都没有信心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