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很长,宋紫的视线落在“张子树”最后出现的地方时,窗外的蓝天早已被偷换成了黑色的夜空。公寓楼前的椿树叶子被旧黄的灯光投射出片片斑驳的身影,身与影随夏日的风一起悦动在落满灰尘的纱窗上,四季不曾离开过。
张子树送给“我”一束偷来的玫瑰,“我”泣不成声,雨打在红色的花瓣上,一滴一滴看着生疼,而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紫合上稿纸,心里像被人塞进了几块大石头,沉重地说不上话来。她很害怕,害怕林依然那个傻子就一直这样喜欢张树,毕竟,他真的是一个有很大瑕疵的人。我们知道,人都是有缺陷的,但张树不只是有缺陷而已,他的瑕疵会彻底影响到他身边的人,尤其是爱着他的人。
但愿林依然不是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很可惜,她都是。
那次婚礼之后,林依然也没能很快回青岛。宋紫以为是林爸的缘故,冒着生命危险特地打电话给林爸说明事情的原委,希望能让林依然早点回来。结果才知道现在不是因为林依然回不来,而是她不想回来。得知实情后,宋紫实在不能理解,于是拨通电话来讨个理由。
“依然,怎么回事,你爸爸说你自己不回来,不是他不让你提前回学校。”
“宋紫,我……”
“什么啊?”
“我想在家多待几天,不太想提前回来了。”林依然之前提前回来完全是因为家里整天吵吵闹闹她想图个清静,倒不是真的因为什么项目的事情,那个并不要紧,她大可开学前一个星期再去。
宋紫问:“真的假的?你是恋家的人?”
“当然了,这次回去暑假都没法回来,一年不回家我肯定会想家的。”
林依然说完就挂掉电话了,因为她听见妈妈回家了。以林妈的精明敏锐,识破林依然太容易了。怕被发现,林依然只好挂了电话,换打字说了。
宋紫不知道林依然到底在搞什么,说:“你非要留到也可以,记得提前三四天返校就行。”
于是,林依然轻松争取到了留在兰州的机会。至于她为什么要留下,留下的意义何在,她自己反倒不确定了。人总是容易被另外一个人的细节打败,能让一个人离开或者留在一个地方的理由有时候也很细节,或许不是因为任何重要或者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而像饭桌上一次偏袒的夹菜,或者下雨天记得带伞的提醒更能打动一个人,也更容易改变一个人的选择。
这是她留下的理由,她的不确定来源于太多太多未知的部分。
春天生机勃勃的时节,处处新生,和往年的村庄一样鲜活。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村庄里多了很多的鸽子。夜深的时候,偶尔能听见咕咕咕的叫声,白天天上有整齐的队伍排开,感觉山林里的天空比往年自由了不少。
林依然在帮忙晾衣服,抬头的当儿就看见天上的鸽子了。
她问,“妈,今年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鸽子?”
林妈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自然是有闲得慌的人养鸽子才会有了,谁没事养那玩意儿,除非无业游民。”
“谁这么闲?”林依然想着村子里人都挺忙,在外打拼的打拼,在家农忙的农忙,谁会养鸽子呢?
林妈了然地看着林依然说:“就是你张叔家的鸽子!”说完忍不住冷笑一声。
“张叔?他不是经常在外,怎么有时间,养鸽子又不赚钱。”
“他大儿子有的是时间。”
林依然恍然大悟,天上飞的竟然是张树的鸽子。不管鸽子飞得有多高多远,最后却统统是要回归到张树那里去。
林依然晾完衣服,说:“我去张叔家看看鸽子去,我还没见过鸽房呢,肯定很有趣。”
“你跑他们家干什么,你也不务正业吗……”林妈话未说完,林依然已经匆匆出家门了。
鸽房安在库房的平屋顶上,用铁网子搭成一个四面通透的网格小房子,网格的四面安着一圈食槽,里面空空如也等着被填满。小房子的上面盖着两片拼接起来的石棉瓦,石棉瓦的边沿伸出来足足一米,遮风挡雨绰绰有余。鸽子纷纷落在石棉瓦的顶上,屋顶的平台上全是起起落落的灰色鸽子,张树在片片翅膀的扇动后面,坐在石灰屋顶上拿着一个装食的木盒在喂鸽子。
林依然爬上通往屋顶的小楼梯,鸽子哗啦啦全飞起来了。张树在鸽群后面慢慢站起来,他下意识欠了欠身,放下木盒子,说:“你怎么来了?”
林依然扯了个慌,说:“我看鸽子都飞到这里来了,所以跟过来的。”
“这都是你养的鸽子吗?”
张树重新拿起木盒,一遍往地上的食槽里添食,一边回答林依然:“对,我养了七八年了。好多次都想放飞了,但它们不走。”
“养了七八年,又不是两三个月,是因为时间久了才会有这么深的感情的。“
"对,是这样,不过,听你的意思,时间短就不会产生感情了?"张树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林依然。
林依然拿起脚边的一个铲子,帮忙在网子的另外一面舔食,她说:“你是在问动物还是人?”
“我在问你。”张树语气笃定,等着她回答。
林依然被问懵了,隔着网子她瞄了张树一眼,他低着头表情很淡漠,她说:“我……不知道。“
张树说:“我认为会,有些人朝夕相处却味道一直很淡,有些人一遇见就觉得胜过很多以前的朝夕相处。”
“或许有这样的人吧,不过那很难得。”
张树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网格对面的林依然,不再说话。
林依然抬起头,看着他问:“怎么了?”
“所以你是在说,你很难得了?”
“啊?什么?”林依然虽不懂,但她一问出这话反倒立刻明白了。
张树这分明是很委婉地在说自己,林依然这时候突然想起张树说过他是个阅历丰富的人,这番话或许能证明一二。她紧张地说不出话,傻傻地看着对面的张树,他的整个人都躲在屋顶撒下来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眼睛里的温度。她看不透他,但这一刻,她看透了自己的心。
林依然低下头,把铲子里的食一股脑全堆在食槽的一角,把铲子扔在地上就往楼梯口的方向跑。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张树,她只知道自己只想跑掉而已。
张树冲过去赶在林依然下楼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眼前。夕阳的微微泛红的光芒落满了整个屋顶,林依然的脸颊和耳朵像火烧一样红。张树慢慢地靠近,任由林依然的鼻息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脸上,而他却只是用大拇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说:“我喜欢你,你对我来说,就是那种很难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