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坐着火车的旅途,更喜欢旅途有细雨相伴,透过车窗看雾绕群山,烟锁重楼,然后任思绪肆无忌惮的飞扬,若是在途中能写出个文章来,更有一番别样的诗意。
记得冰心先生说过,“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不要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经满足了”。
过去在故乡的四个月,才深深感受到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每天你都无法料到这一天会有多少美妙的和恼人的事情发生,或许是牙牙学语的孩子突然一觉睡醒学会说尿尿了,或许是突然接到电话久别的爱人要出差顺道回来了,或许是爸爸妈妈一年一度的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或许是多年失去联系的朋友突然加了你的微信,更或许仅仅是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看完一个访谈录,莫名的就被其中的一句话醍醐灌顶。恼人的时候莫过于娃娃太黏妈妈,一刻都不允许离开你的怀抱,或者在游乐场玩到关门了还不肯离开,哭得歇斯底里,蹦的像跟刚出水的鱼儿,怎么都抱不住,或者呆在高铁上的厕所里,任凭你蹲的腿发酸任凭爸爸拿各种零食来诱惑,就是宁愿哭晕在厕所也不肯出来。这些恼人的事情过后想起又会令人哑然失笑,甚至觉得有种不可重来的珍贵,于是又变得有趣起来。
这次的离开太过匆促,原计划多待两天,先生却被单位紧急召回,当晚便去娘家收拾东西,先生的家离我的家只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可是这一次总是希望别那么快到,就这么一直朝着父母的方向走着心里也会很踏实。
到家时父母早把一切行李替我收拾妥当,只需我再检查一遍所有的抽屉衣柜是否落下东西,宝贝在车上就已睡着,放她在床上便和妈妈一起看她喜爱的电视剧,先生给爸爸教刚买来的新手机,突然就想这么一直坐下去。
当车子缓缓的驶出家门口,当家大门处的那盏灯轻轻划过视线,当冷雨孤灯下的父母向我们挥手道别的那一刻终究还是没忍住,抱着孩子在黑暗中泪流满面,不忍心回头看,因为知道妈妈也站在原地抹眼泪。等车子走远了,抬起头,看到一排排后退的路灯透出温暖有爱的光目送着我们。
路灯下抹着泪的妈妈啊,我挚爱恩慈的母亲,女儿又让您难过了,我是多么的狠心又多么无力,唯有在这月色清澈的夜晚,双手合十,只愿你平安稳稳的度过每一天!
有时候会无端的生出各种烦躁,坐立不安,没有兴趣做任何事,对先生无名的发火,然后夺门而出,走在夜晚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任坏情绪肆意横流,每每这个时候,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是太想回家了。
可是,家却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岂是想回就回得去的?
都说陕西人恋家,而我是陕西人中的极品,加上骨子里自带悲情,每次离家时,拥抱,回头,泪洒满襟。每每这时,便悔不当初,为何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广州的家有两个阳台,一个朝海,一个靠山,偶尔匆匆将衣服投进洗衣桶,抬头刹那,看到海上船只来往,便会驻足眺望,此时的大海成了无限放大的乡愁,它在证明我确实是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因为我的故乡是没有海的。靠山的阳台朝着北方,那是故乡的方向,视线被连绵起伏的山峦堵住,我看不透也看不远,便会凭空生出一股“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的哀伤来。
而这世事两茫茫的挂念里,最多的,不是父亲,不是母亲,而是我86岁高龄的奶奶。
最近的一次离开,父母都不在家,是奶奶送的我。
那天早上雨很大,她只顶了一个头巾就过来看我。执意要拿着家里的合疗本去村里的诊所给我买药,说只有家乡的药才治病,我说别去了外面雨很大,但她很执拗,给她伞,硬是不要。
我抱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站在门口,看着她颤微微的走出房门,头低着,使劲的瞅着路,身子跟纸片一样在风中摇晃,过了马路,贴着商品房的墙壁,一小步一小步移到了诊所,一会儿提着一袋子药出来了,风掀起她的头巾,她很利索的缕了缕,顾不得向后退,疾驰而过的车子将水溅了她一身。
进了屋,她用袖子抹了把袋子上的水,将袋子塞进我的皮箱。
然后,在房里环视一周,眼圈便红了。
摸了摸小曾孙的脸蛋,又端详着我,说:“看这几年娃把你盘缠成啥样了,越来越瘦了,那么老远的地方,一个人带着娃,多难啊。”
听她已经哽咽,我不敢再搭话,怕让她更难过。突然间,她想起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一把拉起我的手说:“娃呀,拉扯个娃娃不容易,但是奶奶还是想给你说,再生一个吧,一个娃到底是太少了,又是个女儿家,以后说不准又嫁到多远呢。要是两个娃娃,等你老了,今个这个走了,明个那个来了,日子也就不那么空了。人活人就是要有人哩,没人了过的还叫啥日子啊?别说你要上班呀,挣钱呀,说个难听话,老了不能动了,身边没个人,指望钱能把你起程到医院去么?”
我低头不语,她抹了把眼泪,又转向孩子喃喃自语:“我的小重孙怎么就这么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奶奶,今个走这么远,家里来送个人都没有,你一个人要抱娃又要拿行李怎么应付得了。”我再也没能忍住,眼泪扑簌簌掉下,亲爱的奶奶啊,在你眼里我依旧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孙女,其实这几年我早已经被铸成了无坚不摧的大人了。
然后,上车前,我把孩子放在座位上,专门走出来,非常用心的,庄严的,充满仪式感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是永别一样,因为我不知道,等我再回来时,会不会还有奶奶给我说这些话。
“每一次离别都是一次小型的死亡。”
岁月渐长,生命里最疼惜你的老人越来越老,当他们又一次等到了你回来,便以为是从死神那里夺来的又一次侥幸,当你再次远走,又以为是最后一眼,抹着眼泪嘱咐万千。那时的你才会明白,远走他乡的选择有多么伤害他们,让他们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感受着生离死别。
所谓世事难料,便大抵如此吧!
所谓身不由己,也大抵如此吧!
一次又一次,抽身离去,义无反顾而又大义凛然。
慢慢的,便会知道,我们深深依恋的家,已经成了只允休憩而不容久留的地方,回家就像是去住一所最珍贵的旅店,风尘仆仆的远道而来,急急匆匆的席卷而去。生命成了一叶漂流不定的船,注定了永久的漂泊,而那颗无依无靠的心,也从此没了安身之处。
古人言,“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风散逐风转,此己非常身。”是啊,此己非常身,太多的身不由己将我定在了他乡,已经不是想回就回得去了。故乡,注定成了生命里最柔软的怀念,乡愁,也注定成为此生无法抹去的忧伤。唯有什么可以解忧?只有拼尽全力,活出个人样来。
每次返乡,乡里人都说怎么又瘦了?我笑而不语,大概是因为离家愈远,乡情愈深,人便日渐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