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室 文/依烟
上学近二十年,从学前班到研究生毕业,坐过的教室真算不少。学前班简陋的瓦房,小学灯光昏暗的一排二层楼,高中干净又吵闹的新教室,大学时代不固定的上完课就走人的各色教室,还有自己经常上自习的十号楼。
闭上眼,回想自己曾经坐过的教室,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却是初三那年的教室,一排二层楼中楼上最靠东的一间,灰败,破旧,开门时吱吱呀呀响。
初三,如今早已远去。给学生上课时,我努力回忆中学时代的自己,想找出一些中学生共通的情绪,发现记忆少得可怜,怎么也拼不出一幅清晰的图案。那时的我奔波于学校、家与田野之间,父母经常不在家。
初三的第一节课是晚自习,还没分座位,大家随意坐着。进教室的第一眼,发现所有的窗子都没玻璃,大家议论着上一届学生的壮举,他们毕业的时候砸碎了所有的玻璃。那晚,瓢泼大雨,狂风大作,没了玻璃的阻隔,肆无忌惮的雨打湿了半间教室,学生们挤做一处。按照乡下的惯例,这样的雨天多半会停电,果不其然,很快教室就一片漆黑。有同学居然摸出蜡烛,有的拿出打火机火柴,教室里摇曳着昏暗的烛光,这微弱的光在风雨的侵袭下,随时有扑灭的危险。开学的第一节课,居然以这样出其不意的形式开场,教室里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班主任进来了,一声咳嗽,大家瞬间安静,满怀期待,以为这样的雨天会提前放学。班主任却沉稳地说,“你们都是初三的学生,再过一年就要参加中考了,怎么能和低年级同学一样胡闹呢?”停顿一下,轻咳一声,接着说,“教室的玻璃明天就会安上,大家稍安勿躁,很快就会来电了”。说完,大踏步走了。班主任前脚离开,教室里就嘘声怪叫不断,显然大家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又无可奈何。
如班主任所言,很快就来电了,雨也停了。初秋的雨,延续着夏日的风格,来得疾去得快。大家各就各位,开始看书学习或者偷偷玩儿。
初三,对于很多孩子来说都是个转折点,于我,却平淡无奇又刻骨铭心。
初三,我莫名其妙被分到实验班。对了,我们学校只有初三才有一个实验班,全班36个人。我是排最末的那种。
上学以来,因为没有实验班,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中上,初三忽然变成班级末尾,心里的打击可想而知。整个初三,我贴着差生的标签,坐最末一排,默默无闻。
初三,我也曾要奋力向前,最终失败,像一条奋力想要靠岸的受伤的鱼,抓不住一根稻草承载自己的伤。初三,座位按照排名挑选。某次,我终于不是倒数前三,轮到我挑选时,还剩几个靠前的位置,我看中了第一排靠墙临门的位置,想要努力学习。我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选择,带给我的伤害。那个冬天,我坐在这个位置,教室的门关不严,呼啸的北风透过缝隙直扑我的脸,加上学生进进出出,整个冬天,我在感冒流鼻涕打喷嚏中度过。如今,我只要感冒鼻炎就犯,读研期间给与我深深的折磨。
那时,忙碌的父母无暇顾及我,一个人默默承担着许多家务。每每回到家中打开煤球火炉炖上锅便匆匆忙忙拌猪食喂猪给牛添草,做完这一切水开了便下碗面条或者做碗面疙瘩汤了事,炒菜几乎没有,更不用提荤腥。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往往已经晚上十点钟,还要和父亲一起铡草为牛第二天的食物做准备;清晨,四点半又要起床上学,因为家离学校太远了,六七里地吧,学校五点十分要点名。周末,一般是上午割草,下午放牛。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的年纪,却疲于奔命。我分身乏术,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用于学习,当然,也和内心深处的自卑与个性懒散有关。
整个初三,记忆非常灰暗。因为自卑,也因为忙碌,班级里的多数同学我都很少说话,包括那个初一玩的极好的女孩,那个初二坐了半年同桌的年级第一名。沉默、压抑、自卑,从来不主动和人打招呼,大概是整个初三的常态。
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那段日子,也诧异于当年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居然如此坚强。当然,如今我也明白当时家中窘迫的经济状况——父亲作为包工头,在财务卷款潜逃后面临的严峻形势——他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让我衣食无忧,虽然吃的并不好,穿的也是旧衣服,那也是他们当年可以承受的极限了。和父亲撑起整个家的艰辛比起来,我唯有感激。
也是多年后,和母亲的聊天中,我才体味到母亲当年的不易与压力,原谅了她当年的暴戾,无缘无故对我发火的行径。
那个教室,承载着我少年时代最沉重的一段叹息。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间教室,那是我少年时代的缩影,也是隐喻。
那个夜晚,是初三的开端,暴风雨来去匆匆。那场雨,或许隐喻着大家的叛逆,而叛逆终究会在某一天停止,或许隐喻着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而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一切终将归于平静。如今,大家各走各的路,奔波于尘世,做自己的一份事,担自己的一份责任。
2016-5-10依烟记于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