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五岁那年因病去世了,当初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外婆就不同意,说父亲身体不好,但拗不过母亲的坚持,最终母亲如愿嫁给了父亲。
婚后父亲对母亲很好,用母亲的话说自己简直是做皇帝的命,什么都不用操心。父亲精明心细,里里外外一把手,母亲少了很多操心操劳的机会。
母亲当初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了,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已经算是晚婚了,婚后不知为什么迟迟不育,直到五年后也就是母亲三十二岁那年才生下了我。
之后依然是几年幸福的生活,父亲在镇上教书,那个年代没有自行车,父亲每周步行回家一次,走一趟通常要一个多小时,但那个年代的人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体力普遍较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父母二人很恩爱,父亲在镇上教书,而母亲则在家里开了个缝纫店加小卖铺,小卖部生意非常好,因为整个小山村里,只有我们一家小卖铺,也只有我们一家缝纫店,再加上母亲心地善良又热情好客,所以生意做得十分红火。
每隔几天母亲都会到镇上进货,那个年代从村里到镇上没有车子,母亲通常是一大早就步行到镇上,挑好货物后租一辆三轮车让人家给送回来。母亲很能干,每次总是一个人到镇上进很多货物,包括小卖部的杂货和布匹等,等到天黑,只要听到有三轮车响的声音,那必定是母亲进货回来了,因为那个年代小小的山村里并没有谁家有三轮车,所以只要一听到三轮车的声音那注定是母亲无疑了。
我的父母就过着这样“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其实与其说是“女主内”,倒不如说母亲是既当爹又娘,因为父亲不在的日子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母亲一个人来处理,里里外外都是母亲。母亲可以说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通常会将一件事情做得让人忍不住称赞。
平日里父亲在外忙工作的时候,我们家的日子就是以这样的形式进行着,而一旦等到父亲回来,便会主动担负起大大小小的家务活,小到洗菜做饭,大到帮母亲进货,父亲可以说没有一样不上心。
可以说,在外人眼里,我们家的生活不仅过上了小康,而且父母还很恩爱,是别人妥妥羡慕的对象。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我五岁那年突发疾病住院,其实与其说是突发疾病,倒不如说是因为父亲年轻时做过脾切除的手术所导致的。
父亲住院后便一病不起,从此再也没有到学校里教过书,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部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头上,母亲既当爹又当娘还要尽到做儿媳妇的责任,每天除了要做我们全家人的饭菜,要洗碗、扫地做家务,还要做缝纫,要兼顾小卖部的生意,此外,还要抽时间到医院里照顾生病的父亲。
奶奶去的早,在我两岁多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父亲住院后,我与母亲哥哥和爷爷一起生活,我常记得爷爷与母亲吵架,具体吵架原因我早已不记得,但吵架的场面却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我大抵记得爷爷好像说母亲总是让他吃剩饭,其实母亲那个时候只是因为太过忙碌,有时候我没有时间做饭而已,况且吃剩饭的是我们全家人,而不只是因为爷爷一个。
父亲就这样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也就是说有近大半年的时间我都没有在家里看到过父亲,唯一的一次见到父亲还是在医院里,那次母亲带我去医院,当时天气已经变得寒冷,母亲嫌医院的被子太薄,于是便到姨妈家给父亲抱了一床新的被子来。母亲当时可能走的心急,交代的让我陪在父亲身边,可母亲前脚刚走,我就后悔了,想要跟着母亲一起去,父亲虽然有些担心,但却交代我要尽快追上母亲,交代完后我便和父亲告别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冲,可母亲他双脚似乎擦上了,风火轮走得更快,我一路小跑也没有赶上母亲。走出医院大门,我站在陌生的街头哇哇大哭,哭声引来了一个老大爷,他“和蔼可亲”地对我说:“小姑娘,你别哭了,我是你的伯伯,我认识你妈妈,我带你找妈妈吧!”当时的我尚年幼,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可能寻母心切,竟然傻乎乎地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走了。那个伯伯将我带到他家,给了我几个糖果,要知道在那个物质并不充裕的年代,几个糖果对小孩的吸引是致命的,我欢喜的接过糖果,老伯伯对我说:“小姑娘你吃吧,吃完我带你去找妈妈!”我竟然信以为真,拿起糖果就往嘴里放,还好我命大,那糖果没有毒药,我吃了之后没有中毒。母亲从姨妈家改回医院时发现找不到我,急的几近发疯,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就连个固定电话都很难找到,如果发生突发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喇叭广播。因为没有电话,母亲只好又返回姨妈家,带上姨妈家人一起到镇子上找我,并派人回家通知家里人一起来找。于是,母亲和姨妈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她们围绕着大街逢人就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大眼睛小姑娘?”母亲一边说,一边给路人描述我的外貌特征和年龄,以便能更正确的得到别人的答复。母亲和姨妈就这样在街上找呀,始终找始终找不到人影,甚至最后报了警,警察也连着一起找。最后母亲终于遇到一个好心人,哪个好心人告诉了她自己目睹到的一切,最终母亲顺着那个好心人指的方向找到了我,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我喜极而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命真的是大啊!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便来到了年关,父亲的身体迟迟没有好转,可父亲又想要回家过年,于是母亲便整理行李带父亲回了家。现在想想,也许人之将至时是会有心理感应的,要不父亲怎么会想要回家过年。那年的年三十格外的寒冷,在这万家灯火的时刻,父亲永远的闭上眼睛,母亲哭的几乎晕厥过去。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母亲只好连夜步行赶到大姑家报信,我不敢想象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刻母亲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独自夜行二十多里地赶往姑姑家,是害怕是痛苦还是恐惧?也许都有吧!在那个交通不便,通讯不便,没有固定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自行车,也没有路灯的年代,母亲一个人是怎样走完了二十多里路!
再后来父亲便顺利下葬,从此父亲便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父亲走后母亲忧思过度,身体每况愈下,经常要靠药物支撑,我常常看到母亲一个人背着我们偷偷地抹眼泪,那个时候我不理解母亲作为大人为什么也会哭,直到多年后我渐渐长大才明白母亲当年内心的苦楚。
现在每每想起来还是会有遗憾,幻想如果父亲没有英年早逝该有多好,如果母亲不经历丧夫之痛,我们的生活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