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华带走了风


程言这个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尘言 ,沉默寡言,一板一眼。这是林深对她的第一印象。

夏日鸣蝉,烈日炎炎。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教官与学生大眼瞪小眼。

刚入学的军训就让他感觉到三年的煎熬。

彼此互不相识的人凑成一个班,都是尴尬的氛围。说实话,林深这个人调皮捣蛋得就像随时可以炸裂的手榴弹。在这烈日的焦灼之下却安静得奇怪。以至于第一次见他的程言认为他是个高冷的小伙。虽然她也并没有过多把目光放在林深身上。

调整呼吸,防止自己突然晕倒。程言矮矮的站在第一排,不敢直视教官的眼睛,看着教官胸口的袋子,一动不动。

后排的男生喘着粗气,喧嚣了整个夏天。

毒辣的阳光爬呀爬把教官绕了一个圈。睫毛在阳光下扑闪。程言看着看着就脑袋发昏,双腿无力得摔倒在地。

林深被太阳晒得不耐烦。看到前排的程言倒下,一个箭步迈了过去,扶起了她。把程言的手搭在肩头,迈这步子走向阴凉地方。扭头灿然一笑“教官,我把同学送过去。”

休息片刻后,程言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看着一旁林深悠哉悠哉的表情,便知道是他把自己带到这里。

“谢谢。”说完这句,程言一步一步走向班级。

“我靠,你是不是傻。休息一会会死啊。”

军训结束后就是上课了。

军训的时候小崽子们都嚷嚷着要上课。但吱呀的电扇吹不走英语单词。腻在教室里的学生们,无心学习。

程言坐在靠窗边。窗外翠绿的梧桐,不息的蝉鸣是那个夏天的唯一记忆。

林深上课不认真,毛毛躁躁,惹恼老师的事情

时有发生,一度成了教室里的风云人物。

偶尔目光一瞥,林深的大白牙就会晃到她的眼。说实话,青春期的男孩都一个样。白牙,球鞋,板寸。

程言上课认真,下课不爱打闹,最多和前桌说几句话。除了上课回答问题,没有什么有出现她的地方。

而林深调皮捣蛋,又会说话,很快就让同学们欢迎。

那时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不交不离。

同学们第一次注意到程言是在第一次月考之后。程言的成绩让她不再像路人甲。

上课老师提问她的次数也多了。难的问题同学也会请教她。

那时候她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每天三点一线。做完作业看会电视早睡早起。

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偶尔说说话。陪伴她的是窗外的鸣蝉和巴掌打的梧桐叶。

她最喜欢的时候是风轻轻吹来的时候。有风才是夏天。

林深喜欢打球,体育课解散的时候总和三两好友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程言担心自己的体育不够好就在跑道上慢慢的跑。偶尔看一看,此间少年。

跑了一圈后,哐当一响,一个完美的弧线深深印在她的脑海。

林深熟练的把球投入框,是个漂亮的三分。

过了很多年,程言还记得那条完美得像心形图一样的弧线。

就这样平淡的度过了半年。

程言依旧每天按时起床按时睡觉,高高兴兴,对所有人微笑。

然后在那个冬天。第一次看见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个时候这句话没有烂大街,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她突然想抛弃自己的三点一线。

降温的那天,穿上厚厚的棉袄更显得程言圆滚滚。来到教室,出奇的早。

玻璃上氤氲着白茫茫的世界。

她隔着玻璃望着桌椅。蓝色的桌椅化作柔水盈满眼眸。她轻轻哈气。吹着自己红肿的手。

世界就像一个抓娃娃机,我站在外面,只想要你。她站在教室门外,看到自己荒芜的青春,毫无焕彩。

一只大手突然伸出,轻轻在程言的肩上一拍。

回头一看,对上林深的眼睛。满眼流光溢彩。

多年之后,程言才觉得,想来是她先开始喜欢林深的。

除了老师吩咐的事情,程言与林深的交集就像秋日的蝉。程言和林深就像陌路人。

运动会就要来了。班级里的人兴致勃勃。体育分子活跃起来。

本来是没有程言什么事的,都是跑800的人正好缺一个。老师询问了她,她是个羞涩的人断然是不敢拒绝的。

她第一次站在火红的跑道上,雪白的起跑线。

两边都是同学。火红的脸,金黄的阳光。

砰――,脑神经还没有晃过神,脚已经迈开了步伐。

林深站在旁边大喊着她的名字。

在程言的记忆里,从未有人如此热烈地喊着以至于离开后的更多年,有一天凌晨,雷雨交加声里都是那个少年的声音“程言,程言。”

程言跑到筋疲力尽,嘴唇发白。大汗淋漓,无知无觉。

她的眼只有雪白的终点线和阳光下的林深,那个岁月带不走的少年。

但是,名次还是不尽人意。

运动会结束那天呀,风很大,穿堂而过。下了微微小雨,纷纷扬扬打在脸上。

她静静看着林深在奖台上笑着。同学们说她因为没跑好哭了,不,她是在笑啊。

在程言14岁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站在领奖台上被羡慕嫉妒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

也不是在父母的夸奖声里微笑的时候。那是一个悲伤的下午。

难得出次门的程言,站在大街上。看着车来车往,人山人海。旁边的精品店放着耳熟能详的歌曲。咖啡厅飘来阵阵咖啡香。

已近黄昏,夕阳嵌在一座座房屋的空隙里。她默默看着夕阳坠入黑暗,星星流亡在广袤的惆怅中。

她在等人。就在路灯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擦肩而过。灰色的上衣,黑色的球鞋,还有标志性的板寸。其实,这是很平常的打扮。但是,一瞬间,程言的心骤停。然后如同进军的鼓点一样,把她的左胸第三根肋骨都要敲断。

“林深?”

前面的少年回了身。一个微笑就走了。

她看见旁边的少女。程言深吸一口气。微笑,扭头。路灯没有手搂不住情人。

程言,在这个学期结束的那个夏天变了很多。

她开始主动积极了。交了好几个很好的朋友。

林深,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稳重成熟了不少。程言从别的同学三长两短的八卦里偶尔得知,林深分手了。

程言看的书越来越杂了。有张爱玲,有萧红,有简媜 。她现在还记得更多那时候看到话。

其中有一句来自《烟波蓝》的,她依旧可以默写下来。

她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吟诵,一次又一次:正由于你太晴朗了,而我情愿把自己缩至孤傲的地步,如一枚蚕茧化石,埋入永不见天日的冰原底层。

到了15岁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林深越来越和程言熟络起来。

偶尔下课讲讲话。讨论一下题目。

过了很久,程言依旧觉得那是一段值得用后来几年的一帆风顺来换的。

程言的青春,是清醒而又悲恸的。

她知道,在这个年纪,谁也不是谁的一生。

那一年里,她越来越喜欢发呆和悲伤的文字。

她喜欢看别人笑。喜欢看人山人海。多年后别人告诉她这是孤独的时候。她笑得前仰后合,“开玩笑,这他妈是孤独?”她知道的,这就是孤独。用疑问句回复的往往是同意的。

她知道的,这就是。

那年冬天,天气很暖,不知为何。

程言被林深表白了。

然后,程言拒绝了。那个晚上,程言失眠了。

后来的很多个晚上,她都在想为什么拒绝。

“不会的,他只是新鲜感。”

“不会的,这样的人不适合你的。”

“不会的,你们没有好结果的。”

“你终究会遇到另一个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是吗。那年的少年最终成了他最喜欢的少年。

回学校的第一次见面是尴尬而又生疏的。想要见,又不敢见。

林深对她笑了。她报之以笑。

“都是梦啊,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程言依旧看着林深生活。

看着他和几个女同学玩得开心。

看着他打球。看着他微笑。她觉得林深已经忘记她了,从此他们就是最最最普通最最最疏离的朋友。

直到毕业那天。

一封匿名的邮件发到了程言的邮箱。

“程言。我好像还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还是不想和我交往吗?”

她的心停了。一秒之后被大海击打了一般剧烈抽搐着。

“你是?”装。程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弱者。

“嗯。我知道了。”

从此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十一

毕业的聚会是尴尬无比的。

一群少男少女拥入KTV。到处都是不和谐的气氛。

墙上十八岁以下不允许入内都是废言。就像当年我们说的喜欢和讨厌。

整个包厢充斥这青春的气息。满天飞的情歌是谁唱给谁?谁看着谁的眼,谁对谁唱着最后的歌。

程言坐在一旁看着林深的眼。

他眼里的歌词都是程言想说的话。

以后啊,山南水北,天高海阔,没有你。

从此,这些年都是匆匆那年。

十二

成绩不同的两个人自然在同校不同班。

程言见林深的机会只有在集体做操时的匆匆一瞥。跨越十个班的距离只为看他一眼。

翻阅整个青春,只想留住他的面容。

疲累的高中生活。朋友换了一波又一波,换不了的是不死的黄河,到不了的南墙。

林深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

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但是愁肠百结的夜晚被泪光照亮。枕头里的梦藏着得不到的人。

十三

程言如愿以偿考到一个令人称羡的大学。

口才变得越来越好。还参加了学校的辩论会。

在一场精彩无比的辩论赛后,后来她的朋友方天舒问她“程言,口才了得,哪里学的。”

她笑了笑,看了看礼堂口,光很亮很刺眼。

“林深,你欠了我一个青春,让我成为了你。”

十四

程言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

她买了自己的房子,还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年初同学聚会的时候还带来了男朋友――林琛。

林深坐在角落里,看着程言。

程言活得很好不是吗?但是,莫名的心痛。

“林深啊,林深,你终究是自作多情。”

程言上大学的时候,有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林深看到程言在朋友圈发的“雪真大,落了满满头,也算白首。”

立刻跑到火车站买了硬座。做了24小时的列车来到她的学校。

他站在女生宿舍门前。第一次抽烟――是红塔山。

他看着明晃晃的窗户。微笑,离开。

还记得回到火车站,他发了条消息给程言。

“信不信刚刚我去了你学校。”

然后过了一分钟,撤回。

北风一直吹,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羽绒服,坐在火车站的椅子上。那年的风真大啊。

他回头看了眼程言,程言温柔得不像话。满眼都是山水和柔情。

他在角落里点了枝红塔山。

十五

“林深,我好久没有和你说话了啊。”

“嗯。程言,你混得好啊。”

“别打趣。”

林深咳了咳,尴尬笑了笑。

“你听我说,林深。现在别说话。

我和你说,林深,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我花了1年去认识你,然后现在花了6年去忘记你。从15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那个时候你和我告白,我知道的。都是,我怕你不成熟。这样我们只会有个短暂的结果。你知道的,我是个迂腐至极的人,我一辈子只想要一生一代一双人。”

林深眼里都是泪水。

“我怕你是把我当做青春期的慰籍品。你懂吗,我很喜欢你。后来你说你来我学校了,我就立刻跑下楼。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你。如果15岁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是林深,很用力的告诉我,我就抛弃我所有的原则和你在一起……如果22岁的时候,你在楼下多呆一分钟,我就立刻去拥抱你。”

林深听到电话那边呜咽的声音。

他急了,“程言,程言,别哭好吗?”

“林深,林深。明天我就结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喜欢你了。”

十六

林深穿了程言最喜欢的黑色西装,走入教堂。

他坐在角落。

程言穿着白色的婚纱很长很长,是昨天梦里的那样。

程言微笑地看过每一个来宾,对上林深的眼睛时。深深微笑了一下。我见过所有的山川湖海都不如你的眼睛。

林深也微笑。“程言,平安喜乐,万事胜意。”那是程言写给他们班同学录的话。他记了很多年。

旁边的好姐妹笑着说“哎呀,林深你以为你是林琛啊,和程言结婚的不是你,不要再看了。”

是年华带走了风,但是,我依旧记得那年的你。风吹起程言的长裙,就像那年800米时吹起她的短发一样。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16岁的林深删掉了短信。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25岁的程言挂掉了电话。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亲爱的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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