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沈阳后,我告诉朋友他给我的黑米糕在我到寝室打开时发现坏掉了,本来是想留着在火车上吃的,却没留意过它的保质期。我好像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把一些东西放到坏掉发霉,才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坐在窗边听着音乐,看着窗外景略过眼前,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发呆的状态。火车旅行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放空时间。
离开家两个多月的日子,突然间思家的情感异常浓烈,而就在此刻,想起了最近一次母亲送我离开的场景。
那是2月28日,母亲一如既往地起很早,一起床就里里外外忙个不停。被母亲吵醒后,我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脑子里寻思了好几回,“妈,你小点声”,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能细听着她开门关门,摆这弄那的声音。回家那么久,原本已经习惯了每天一大早母亲起床制造的响声。由于前一晚和几个高中同学出去聚餐回来得很晚的缘故,一早就变得不适应起来。我还在思考怎么睡着,就听到母亲询问我是否起床吃汤圆。我闭着眼回答她,我不想吃。母亲又问我,那起来做饭吃啊?我回答说不饿,让她自己先吃。她便一个人吃完饭,递给我一千四百块现金,出门了。
而当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以后,我才突然想起来,昨晚离家前,还答应她第二天一早会起来和她一起包汤圆。下午六点半从贵阳到北京的火车,这是假前最后一天和母亲待在一起,我却食了言。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收拾。母亲没有包汤圆,我吃完她留在碗里的全部剩菜剩饭,折了我回来才临时铺的床,收拾完所有行李,打扫完屋子,认真的擦洗一遍桌子柜子。母亲总说吃酸的会解药,可是又特别想吃,我便告诉母亲,那就不吃了吧,不然你吃的所有药也都白吃了,把酸菜晒成干的,以后再吃。母亲便说,不吃了,不吃了。我也顺便晒了全部坛里的酸菜。
收拾完所有,已经是下午两点过,母亲还是打电话来了,电话里说,等她,她送我走。我说好。
前晚母亲还在不停犹豫要不要下午请假送我去车站,我说,妈,不用,我自己可以,我都那么大了,车站去了那么多回,行李我能拿,如果你想请假休息一天,那也可以,你最近那么累。她说如果不送我,就不请假了,很浪费。所以今天她依然起床,上班。就请不请假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纠结了两天。
我坐在公交车靠后排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坐在公交前排位置的母亲,她将手里的东西用左手搂着放在腿上,右手扶着座位旁边的把手,看看前方,不时又回头看看我。在和母亲的眼神突然交汇那一瞬间,我将头转向窗外,心里却突然就酸酸的。
我看到了母亲眼里的不舍,看到了她藏在黑发里的越来越多的白发,也看到了她日渐苍老的身体。以前的很多次离开,都是母亲送我走进车站,我却从来没有一次去认真读过母亲的眼神。
从沈阳到贵州,斜跨了大半个中国,回家的路,很漫长。有人说,没有家的地方,在哪儿都是流浪。这个家是什么?是房子吗?还是,亲人。如果说房子,那好像我真的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到哪儿,都是流浪,没有安稳,没有归宿。回家的路,好几十小时的火车再汽车,漫长而又难熬。回家的心情,有期盼却也夹杂着踌躇。期盼着,也逃避着。
一年半,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还留下些什么,逃避些什么?人终归都长大了,还要计较什么?
从贵州到沈阳,一如既往的长途跋涉,不一样的,是内心对某些事情看法的变化。随着长大,很多心里负担也随之放下了,就连对父亲的成见,那些记忆里不好的画面,也一点一点随时间淡化掉,不再去计较过去的对与错,陪着他到处走走逛逛,我也好像重新体会了父爱,重新去接纳了所有。
一切都表现得很平静。
下了公交,我取了票,母亲一直送我到进站口,我说,妈,你回去吧,她轻声答,嗯,看你进去我就走,我便拖着行李,进了车站。在乘电梯时,我无意识的侧脸看了眼站口,母亲伫立在进站口的人流里,静静的注视着我,我没说话,看了眼母亲,回过头,专注的往前,将背影留给了她。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母亲注视着我的背影,看我离开。以前的每一次离开,我都只是在门口叮嘱完她快回去不然赶不上公交后,便拖着行李匆匆进站。
每一次离开,母亲似乎都会早早的为我做着打算,就像这一次离开前,母亲装了好大一袋子蚕豆,说要给我煮几个玉米在火车上吃,还有,带个酸汤饭呀,恨不得把整个家里可以带走的都给我带走。
还记得大一时从家回学校,母亲给我准备了好大一块自己熬的麦芽糖要我带回学校,说在那边买不着这个,还有十几个煮熟的鸡蛋。不论我怎么不耐烦的说,妈,不用啊,我又不喜欢吃糖,没有刀吃起来很麻烦的,还有鸡蛋……母亲给了几把削铅笔的小刀放袋里,说,你不吃可以带回去给同学吃啊,还有鸡蛋,给你同行的那几个老乡,你不是说他们都对你很好嘛,在火车上分他们吃。我每次都拗不过她,一样样都带上。那一回的鸡蛋,除了在火车上分几个给同行的伙伴,其他的到学校时,已经不能吃了。
大二时,休学一年复学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还需要继续吃药,为了方便熬药,我便在外面和朋友合租。那一回离开母亲没有在家,却让嫂子给我准备了一堆要带走的,觉得我身体还没有好,硬要我带切完炒好的肉和其他一堆东西回去学校。在他们看来,我永远都是个照顾不好自己的小孩一样。偏偏我又挺怕麻烦,总觉得很多事情没那个必要。那一回,我到学校后,行李箱彻底坏了,朋友们都夸我从家里带回的东西很好吃,很有家乡的味道,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是在心里暗暗心疼我那破掉的行李箱。
长途旅行的次数多了,也越来越不像最初一样,会在上车前准备一堆吃的。开始还会带些面包,后来连面包都懒得带了,总想轻装上阵,不需要太多的负累。人也一样,以前总想往自己身上加上很多东西,让一切显得精彩又充实。可到后来,就想去卸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或者不适合自己的多余“装饰”,就想简简单单的。而去年的暑假去嘉兴珍珠之家做志愿者时,母亲给我煮了玉米,塞给我一堆从家里摘来的苹果,还有一包蚕豆,我却没有拒绝。
第一天上火车我吃了一个玉米,剩下的在火车上的第二天我打开时,依然坏掉了。只有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感觉到了内疚和心疼。不管是之前坏掉的鸡蛋,还是后来没吃完的麦芽糖,好像没有一次让我真的留意过。本来我就不爱吃啊,都说不带,准备了最后还不都是坏掉。那时候我总是带着情绪抵触着母亲给我准备一些东西,只觉得那些都是强加给自己的东西,并不是我真的喜欢,好几次也是在感受到她快要生气时才没好气的接受。那次打开要下口发现却已经坏掉的玉米,才让我越来越能沉下心来去体会母亲的感受和每份准备后面的情意,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提前一天把它全部吃完。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越来越短,我也已经两年没跟他们一起过年。大概人到了一定阶段,才会体会得到某些情感,才会对离别有更深的感受。
总有很多人可以轻易的就能去表达一份情感,而我和家人之间,却都是涩涩的,从未当面表达过对彼此的喜欢,哪怕一句简单的我爱你。我们都羞于用语言去表达内心的情感,也正好,挺难去适应一份直白的表达,所以才会把所有的爱意都放到行动中去。就像母亲在我要离开前为我打点一切,在我躺在病床上时一句话不说只是抹眼泪。就像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想把自己喜欢的爱的都给TA,就想默默的去为他TA做很多事情。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忙碌,和家人聚少离多的日子会越来越频繁。我也开始在计划着,在真正开始踏入社会步入工作岗位之前,能回家一次。
回想起去年暑假回家,我出门没会儿回来刚好在路上遇到要去干活的母亲,我把手里拎着的煮玉米递给她,她没收,只是一脸疑惑的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后我着急的喊,妈,你不认识我了?她才反应过来回应我她不吃。晚上回来后母亲告诉我,她还疑惑这是谁呀,奇怪了,怎么会递给她玉米,看起来倒是很眼熟。并告诉我她后来寻思,自己笑了好长一段路。
这样的事,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不止一次了。听起来好像很好笑,但其实挺怕分别的日子太多了,某一天真的她会突然认不出自己。
挥手道别后,总会把背影留给送别的人,但,总比连背影都没有留下更好的吧。
2018-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