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在《生一次病,就懂人性了》中写道:
“我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可怕的魔鬼了。
我盼望我的病能很快好起来,可惜几年间吃过几篓中药、西药,全然无济于事。我笑自己一生的命运就是写作挣钱。
我平日是不吃荤的,总是喜食素菜,如今数年里吃药草,倒怀疑有一日要变成牛和羊。说不定前世就是牛羊所变的吧。”
当人无法承受某些现实中的暴击时,便将希望寄托于神,西方世界的上帝,东方的佛祖以及古老传说中的灵长类动物。
“我们是病人,人却都病了,我的猫头鹰上帝!”看完这句话,我已泣不成声。
好像憋了很久的委屈一下得到了释放,我也生过病,大多数人都生过病。可是生什么病,病多久关乎着未来心态的走向。
我这小二十多年来,每逢一个人生转折点都会生一场病,倒不算什么致命的大病,就是战线拉得太久。
初中那会,我不怎么和女生玩,经常混在男生堆里打乒乓球,而我最厉害的不是和人对打,我喜欢一个人乒乒乓乓对着墙反复操练。有一次课间十分钟,从打铃下课到上课铃声响起,都没能打断我的“撞墙之旅”。
当然,那次“碰墙”的辉煌战绩,我再也没能突破过。
这也成为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美好时刻的缩影,绝大部分都掉进了痛苦的沼泽地。
记得有一天下大雨,上课快迟到了,着急忙慌找不见雨伞,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撕下来一张一次性桌布,蒙着头就出门大跑,雨点像刀子一样锋利,还没一会,桌布就破烂不堪了。
表妹倒是挺聪明的,脱下外套顶着雨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我呢,用老家的话说是真的瓜皮,不慌不忙得头顶大雨潇洒前行。到学校后,鞋子里面灌满了秋后微凉的雨水,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腿抖得厉害,再也不想抬起屁股,感觉比小时候尿湿裤子更丢人。雨滴从头发淌下来流到脖子里,再从脖子渗透到全身,也不记得怎么熬过那天的,只知道过了那天后,就生了一场大病。
感冒,鼻炎,鼻窦炎搞得每天脑子跟浆糊一样不清醒,和我说话得大喊,不然我听到的都是幻觉。
班主任也是看在眼里,时不时地找我聊聊天,谈谈心。有一次我去她宿舍,班主任问我最近怎样?好点了吗?
我脱口说出“快死了”这几个字,说完后班主任就赶紧呸呸呸,说得什么话呢?那天到底谈了什么,谈了多久,一点印象也没有。
时常觉得我的脑海里有块橡皮擦,关于过去的回忆都被抹掉了,痛苦的也是,快乐的也是。
我怎么找都找不见,那不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后来,我才发现,记得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就那样,晕晕乎乎地进了考场,平时别人说话都听不清楚,当大家都在抱怨英语听力是什么玩意儿的时候,我不自觉地笑了。
日子就那样过着,偏科严重的我,没能考上县城里的高中,倒是稳稳地被镇上一所高中的重点班录取。
都说历史有惊人的相似性,在生病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谦虚过。
高中学校的食堂传闻是相当可怕,米饭是一位老大爷负责,传说老大爷每次都含口水,米饭快熟的时候就开始喷水。
每次到饭点,校园里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一片袭来,扬起阵阵尘土。
三年没抢到过打饭窗口的最前排,吃着水煮还半生不熟的土豆丝过日子。本来包子也凑活能吃,当同学不是吃到创可贴就是吃到虫子的时候,我彻底崩了。
三年几乎没吃过美味可口的饭菜,每周末回到家的时候,跟难民一样狼吞虎咽起来。
三年,很漫长。就那样一点一点过度消耗胃,以至于高三那会严重到大小便接近失禁。
后来在家喝了一个月的中药,自制自饮。每次喝这些草药的时候,就想到奶奶生病那会,什么蝎子、蜈蚣的药材,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她得多疼呀,才会想到用剪刀结束生命。我没办法,一点用都没,除了祈祷减少自己寿命换奶奶一命外,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是辍学回家一日两餐刷碗,时不时拿根棉签蘸水给奶奶起皮皱裂,惨白无色的嘴唇补点水分。
后来,奶奶还是走了。那一年,我14岁,家破,人亡。
最孤独的人最亲切,最难过的人笑得最灿烂,因为他们不愿身边的人承受一样的痛苦。
闫伯伯是我心目中的的神医,大病小病一包药就立刻见效。从小到大,我只认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夫。我在等,一直等周末回家找伯伯拿药,直到爸爸告诉我他突然逝世的消息,我珠子般的泪夺眶而出,嘴里喃喃自语着:“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他前一天晚上还到我们家,还给我们展示他柔软的五指,能弯回去几乎和手背平行,那自豪的神情,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伯伯走了,带走了我所有活下去的希望,我又重新过上了死灰一样的生活,每天的天空都是灰暗的,再也没有欢声,再也没有笑语,再也没有未来,再也没有理想……
最瘦是时候七十多斤,爸爸是两个我的分量。逢人见到我爸,就开始数落他。
“你看看你给自己吃的,再看看给姑娘饿得瘦的。”一位卖酒的婶婶说。
我爸赶紧顺势把刚卤好的猪肝切下一小块给我,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想吃。
“你看,是她自己不吃,我也没办法嘛。”父亲无奈地垂下双手抱怨着。
一天一丝光忽然从我眼角闪过,从那以后,我开始强迫自己大口吃饭,咽不下去的时候,一边背过头抹眼泪,一边喝水往下冲。
过渡变成了度过,也就有了经验应对后面接踵而来的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