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刘大妈和往常一样,在公鸡啼叫了第三遍后起床。和往常一样,她把院落里的落叶和尘土仔仔细细地扫进簸箕里,倒掉。和往常一样,她把昨晚泡在水池里的锅碗用丝瓜络一丝不苟地刷好,在厨房里将碗摆放整齐。和往常一样,她头顶着毛巾,提着一大桶水来到了菜地,给每株植物浇水。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早起的她多了一项工作。她接了一盆温水,拿了一块抹布,将每个房间的门窗和家具都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 她在院子里涮拖把的时候,看到了隔壁站在平房上晾衣服的杨大妈。
杨大妈从盆中取出洗好的衣裳,拧干水,抓着衣服的两角用力地在空中甩甩,再平平整整地铺在晾衣绳上。杨大妈家里人多热闹,上个月,小孙子还出生了。所以每天,她都能在平房上晒上满满两排尿布或衣服。她常说,这么好的太阳,可别让它闲着咯。 刘大妈和杨大妈的年龄相仿,都踩着五字头的尾巴,她们之间的谈话都是生活日常,总是有聊不完的天。
“杨姐,你们什么时候搬呐?”
“我们明天搬,今天在院子里洗洗晒晒。你呢?”
“我们今天就搬走了。”刘大妈拧着拖把头说。
刘大妈的老伴老秦前年因为肺病去世,去世后儿子小秦多次说要把母亲接到自己家的小区里去住。
“不行,我哪也不去。住在那鸽子笼里我憋得慌,哪有这里有草有树的敞亮。”
老伴去世后,刘大妈依然把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养了一只公鸡,每天叫她起床。家里还有一只狸猫,这只猫是闻着鱼腥味自己跑进刘大妈家里的,来了就不走了。于是刘大妈把院子里曾经老伴垒起的狗窝给那只狸毛住,鸡与猫相处得很愉快。前段时间狸毛还生下了一窝小猫,四五岁的小孙女也很喜欢,每次一来都要去那狗窝里看小猫崽。就在前几天,刘大妈在收拾家里的时候一并将小猫崽也送了人。
刘大妈来到了菜地。记得以前夏天的时候,油菜花开满了园子,放眼望去满是金黄,特别好看。生命力顽强的爬山虎早已蔓延了整个墙面,整面墙都是清脆的绿色。路边上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野花,蓝的紫的,争奇斗艳。邻居的孩子们喜欢来这片菜地玩耍,男孩爱捉蝴蝶,女孩躲在花丛中扮演花仙子。刘大妈喜欢孩子,不管是调皮的还是安静的,她常常做些好吃的请他们来品尝。
胡同里传来熟悉的自行车摇铃声,刘大妈知道,那是前排的初中生。 就是这条悠长悠长的巷口,小秦来来回回走了18年。小学的下午,总能看到小秦跟着他的伙伴勾肩搭背地结伴回家,有时背着大大的书包,有时拍着球热了一身的臭汗。中学的每个中午,刘大妈总会在家里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着儿子放学回家。那铃声就是回家的信号。小秦每次都会边扔书包边喊饿,匆匆扒拉几口又赶去上学。
刘大妈的眼前湿湿的,时间过得真快啊,曾经的毛头小子早已毕业,他有了工作,已经成家,还成为了父亲。
这胡同口总会有周围的老人聚集。夏夜,他们摇着蒲扇在这或下棋或聊天,谁家的小伙子考上大学了,谁家的姑娘要出嫁了,他们的欢笑声消磨了一个又一个炎热的夏日。冬天一起晒着暖阳,他们坐在太阳下,一个个仿佛地主老财,怀揣着阳光凝成的金豆子咯咯地大笑。 但现在,这条胡同的老人有不少都去世了,想到这,刘大妈不觉叹了一口气。
她回到房间里。前几天,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件空空的家具。墙上还零星地贴着儿子小时候的奖状,其中有一张是小秦三年级时参加跑步比赛获得的,那天他高兴极了,看了又看,激动得整晚都没合眼。
以前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总是嫌弃这边的生活不方便,但在这房里住了近30年,刘大妈年轻时的记忆都与它有关,闭上眼睛,房间里的一幕幕仿佛都正在上演。她也早已习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如今这里马上就要拆迁,刘大妈也不得不搬走,再搬回就不知这块地成了什么模样了。
(三)
“妈!你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听声音是儿子小秦一家来了。
“奶奶,小猫的孩子呢?”小孙女奶声奶气地问。
“奶奶要搬家,小猫也搬家啦。”儿媳哄着小孙女。
搬家公司将家具一件件地向外搬,生活了近30年的家很快空空如也。
院里的槐花树此刻正一树雪白,刘大妈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树皮。怅然地对小秦说,“这树是你一周岁的时候你爸跟你一起栽的,你都不记得了。”
“妈我怎么能不记得,你每年都提一次。”
刘大妈没说话,她笑了笑,仿佛小秦还是那个没长大一直留在他身边的孩子。
“妈,别看了,我们走吧,我接你去我们家。”
“好。”刘大妈答应着。她认真地梳好自己半白的头发,照照镜子,理了理身上有着朴素花纹的外套,对小秦说,“走吧。”
在汽车开走的那个当儿,她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