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浚源从成都来京,我和琳琳同去见面,饭桌上认识了胡不归。他看上去像个农民工……黄色的t桖脏兮兮,爽朗热情,嗓门也大,普通话不好…大家留了微信,他说要送书给我。
待拿到他的书,《荆棘场上的散步》,才知道外表粗糙的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写的一手锦绣文章,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诗情画意。我这种读书不多又不爱思考的人,对这种过份的心理活动,懒得去揣摩。
后来知道他不善经济生活拮据,经常给他的文章打赏,虽然他的文章,我一篇也没有耐心去从头读到尾,我真心看不懂,有时候请教他一个问题,没有充分的知识储备,他的解释让我生出更多问题。当然,这不影响我们做朋友,我经常请他吃饭,也是为了给他改善伙食,增加营养,他是个大肚汉且能喝点啤酒,每次都能喝一两瓶。其实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但总归比他要好过些。期间,他也回请过我一次,总让我请客,他觉得过意不去。还有一次,我发公众号介绍姥姥的针线活,他竟然也给我打赏五块钱。
大冬天,他穿一件单薄的外套,拉链也不拉,鞋底已经有点磨破了,看他穿的实在寒酸,我给他买过一件外套,一双运动鞋,不想让他多心误会,只说是单位运动会发的,没人穿便送他,他却酸溜溜的说,还是你们这种单位好,什么都发,我鼻子哼的一声,也不想解释。
去年清明前后我说带硕硕去西安旅游,他兴致勃勃的要同行,我想让硕硕接受点文化熏陶也不错,便同意了。但也许是独立惯了,总觉得不那么自在。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硕要买一个小扇子,不过十块钱,他却非要和我争着付钱,把我惹恼了,出门就和他分道扬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也许是不想欠人情,也许是不想让他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总之我气哼哼的带硕扬长而去,他提个装满零食的红色手提袋杵在原地。硕硕说我对他的态度有点过份,他是一片好心,我也知道对他不住,可就是不愿和他同游,只觉得我们母子二人更加自在、自由。
之后我和硕从延安坐飞机回到北京,看他发了些西安的照片和诗文,发信息问他回来没,他说因为没有订到火车票,还没有回来。看他似乎并没有生我的气,也就放心了,给他文章打赏,算是对我扬长而去的补偿。
去年暑假,听说他要去浚源那里,让他带硕一起去,后来又不太放心,休了几天年假同去。一起在成都逛了两天之后,我带硕去了乐山和峨眉,他和浚源一起,又去拜访了张老师的朋友,我们分别回京。在成都那两天,去了武侯祠,锦里,宽窄巷子,都江堰,青城山等地。他倒是可以对历史文化给予一些讲解,也不失为一个好老师,但是行程都是我在张罗,吃饭坐车买水,他完全是个甩手掌柜的,他连个路都不会去问,一声不吭的跟在我们后面,手机微信响个不停,就像️多少国家大事一样要处理一样,对于迷路又疲惫的我们,简直是气的不得了,忍无可忍,问他为何不去问路,他说,他的普通话不好,别人听不懂……我也是没话说,回来和琳琳大大的吐槽一番,我认为他实在是气人,大大的不中用。
成都回来后,他写了好几首诗,我让他替我做一首,要写出成都的行程和美食,他作诗速度极快,一首诗逗得我和硕硕都很开心,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有时候真气人,也真️️有才华。
成都游记,代韩蕾作
硕儿年尚稚,未堪独远征。
闻听欲入蜀,请假得同行。
逶迤绿海内,纵横绮思生。
夜深唔温子,龙虾尝峥嵘。
次日武侯祠,庙严神貌清。
绿水已淡荡,曲廊禽相鸣。
硕儿多才调,高论兼群英。
游罢来锦里,饮茶肆楼楹。
戏剧观变脸,茶喧逾新莺。
好雨自南来,疑作浔阳听。
倏忽云俱散,皓日逼眼明。
小吃百千种,真堪大腹盛。
逡巡楼阁下,唏嘘啜汤羹。
时晚不忍去,斯心已结盟。
不归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他知道我的脾气却也不计较,时常发信息给我,有时是他的诗文。有一次发了邻居的兰花照片给我,我开玩笑说让他偷一盆来,不想他认真的说,不能偷,但是要买一盆送我。后来果真坐地铁巴巴的抱了一盆兰花给我,花很美,花盆又大又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抱回单位,我并不会养花,花叶子越掉越少,不过几个月,把花就养死了。
他知道硕硕喜欢书法,约我们同去拜访张老师。得到张老师的指点,硕硕觉得受益匪浅,特别高兴,硕硕高兴,我便高兴。他在能力范围内,其实也是尽力的帮我。
今年春节,他回山东老家,非说要给我带蚕蛹,说是特产,我说不要,他却给我送到昌平,我一看到这些活着的,蠕动的虫子,吓得浑身难受,请他吃了午饭,蚕蛹硬让他拿了回去。那蚕蛹,我看都不敢看。那一次,他那件洗的发白的单衣里面,穿了一件带水钻的黑色女士毛衣。
今年他时常发信息,约我去植物园,约我去元大都看海棠花,我周六在琳琳处上课,周日要带硕上各种课外班,又忙又累,对他的提议不以为然。他听我的声音疲惫,劝我工作不要太累,让我保重身体要紧,我心想,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努力工作怎么养儿子,也懒得与他解释,心想他也不懂。
他待硕硕很好,他知道硕硕聪明但有些浮躁,有一段时间,每天发诗让硕硕背,没有我的督促,孩子也没有手机,背诗,不了了之。
五月份某个周六,正在上课,接到浚源成都打来的电话,方知不归已经肺癌晚期,顿时震惊,和琳琳说了,除了唏嘘难过,却也都是无可奈何。让硕硕给他发了信息,假装让他指教文章,来测探他的病情,他很快回信息,他当时情况尚好。
五月底,想看看他的状态,说请他吃饭,约在我单位附近见了一面,他很爽快的来了。期间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说在忙《论语原始》的出版,他说,待论语出版后,他要考虑婚姻问题。这话他以前也说过几次,我不知如何回答,便说,你都那么老了。他却说张老师年纪更大,不也结婚生子。那时他对自己的病尚不知情,我只能心里感叹。不能告诉他生病的事情,只叮嘱他不要再白天睡大觉晚上熬夜胡乱作息,说自己讨厌这样不规律的人,他也答应了。他说给我买了件衣服,因为起床晚了,衣服皱没有打理,下次给我。他说衣服是洛丽塔风格的,我一定会喜欢,让粗枝大叶的我简直哭笑不得,我都已经37岁了。
他瘦了一些,精神很好,说话嗓门依旧很大,依旧乐呵呵,还喝了啤酒,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那是最后一次见面,5月31号。回去后,我因为发公众号的文章,让他帮我改了两句诗,我们的微信聊天停留在6月4号。
7月10号下午,琳琳告诉我,不归已经知晓病情并由朋友护送回山东五莲老家的医院保守治疗,情况很不好。我们都很伤感,我心里也急,不免落泪,又想起自己对他时常不耐烦,心里愧疚,想去飞奔看他,但因为确实有离不开的事情,就定20号工作结束马上去探望他,并查好路线,不想两天后,就因连续高烧不退在急诊查出肺炎住院,一直到今天还在住院治疗,如今烧虽然退了,却日夜咳嗽,大夫说炎症面积很大,顺利的话,下周也许可以出院,炎症完全吸收️两、三个月才行,从7月5号发烧,到今天已经️23天了,困在病床上无可奈何,只能保命要紧。住院期间,和不归视频两次,他已经是呆若木鸡,恐怕已经不认识我了。
病情发展的很快,虽然他尚在人世,却也时日无多,想起他的大嗓门,我和他抬杠时他尴尬的呵呵声,想起上次告别时他晃晃悠悠走入地铁的背影,一些他曾对我的劝导,心里很是伤感,恐怕今生,也就此别过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