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刹那间意识到,我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黄河边的风呼啸着,刺到骨头里,忍不住发抖。木子那双不合脚的皮鞋,哒哒,鞋跟抖动着吻向地面。碰撞,毫不吝啬。
我看见他胸腔的起伏呼吸,伴随着从他耳机里传来的文章录音。我听见模糊却刺耳的片段,附和着喘着粗气,又时不时停顿,仿佛快要窒息。哽在喉咙中,郁结,无法消散。
“看着他的眼睛,我其实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木子说。
那一刻我觉得他很遥远,如同两个世界无法碰撞彼此。可是,又仿佛贴得很近,两颗心脏相拥着共同呼吸刺入鼻腔的寒冷。而一呼一吸之间,涌出血液的暖气,竟然足以抵抗耳边的呼啸。
我好像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是想哭,却无法发声的难过瞬间。可我并非他心脏的居民,无法想象出他读这篇文章的真实想法。虽然他不说,我却还是能从他眼中捕捉到,眼底的惊诧和瞳孔放大的瞬间。
我幻想那是为我的痛心。
远方跨越黄河的大桥忽然明亮。开始我以为,这桥身只有一面闪耀,而另一面是黑暗的。盯得时间久了,发现那灯竟然是双层的,闪烁着层层叠加。好像我影子旁抽离的另一个影子。又好像我纠结时,内心挣扎出的四重声音。
他忽然从背后抱紧我,伸出的双手在我胸前合十,冲着远方的灯光。好像听见他内心的默默许愿。于是我忍住没问。
已经不记得是谁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其实那些愿望本身就是空白的。可我还是强忍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迄今为止也没有问他。
也许这一声不问,是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在怕什么呢。”木子忽然笑了。我看见她眼底伪装的笑意,那是藏不住的自卑。
可我终究没有问她。
忽然他拉起我的手,一步一步。水声。风声。还有不合时宜皮鞋在斑驳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他停下站住,郑重地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只看天空的。现在看你,看见了星星。”
可我总觉得,我这颗星星并没有那么闪耀。而天空中的星星又数不胜数,我大概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颗。虽然永恒存在,却无法被他挖掘。
于是我说,“嗯,可我以前只看星星,现在看你,却看见了天空。”
他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啊,而我在其中,只能充当不起眼的千万繁星之一。也不闪耀,也不明亮,只是在那里。如同完成自己的使命一样。爱他,如同爱生命。
可尽管这样,我还是想伸出双臂,拥抱那难得的温暖。
忽然桥上的灯又变回星空。他说,“你看,多像流星啊。”我笑他痴,说“这你也信。”心里却默默许了一个愿。
他不知道,我也装作不知道。我把愿望扔进河底,随着时间冲刷,泥沙掩埋,就让它陨落在那里。不知道,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每当我这样想,心里总会不甘。于是宜浅说,“何必呢?”
我说,我忽然意识到,曾经我也如此愚蠢。心里揪成的结,一团乱麻,全部示予他看。可久而久之,令他厌倦。
宜浅说,“我梦见他了。我觉得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说,“是啊,可我虽然明白正确的道路,却总是忍不住跟着内心越走越远。一股脑倒出想要表达的话语。”
可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擅长隐忍的人。而我一点也不会演,表现出完全的轻松自在,更何况是在他面前。
宜浅说,“你陷进去了。”
我说,“是啊。”
信誓旦旦说及时行乐的人是我,可如今陷进去的人也是我。满嘴毫不在乎的人是我,如今心脏揪着疼痛的人也是我。我竟然已经无法从面目全非中,辨认出哪一个是我了。
可冥冥之中,我听见远方好像有一个声音,说“没关系,坦诚相见才是真的你。”
可在那声音背后,仍然有一重幻影,上演着我无法挣脱,沉溺在河底的场景。我伸出双臂,无法触碰到温暖的他。幻影的背后,我还看见,他只是站在水边看着,看着我挥舞着手臂,拍打着水面一层层激起波浪,可他还是无动于衷。
我仿佛能看见这一幕,仿佛能预见这一幕。可我还是乐此不疲地一次次跳进黑暗,一次次用性命试探,他是否会救不会水的我。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输了。从第一个字开口说起,就已经输得遍体鳞伤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失去才是美好。于是我渐渐明白,执念是我永远也无法代替的存在。
可尽管这样,我还是决定躲在双重幻影之下,抛弃原来白月光的存在。逐渐显露出面目狰狞,于是死心塌地沦为一粒粘在衣襟上无法摘除的白米饭。
因为我无法放弃那么闪耀的他,所以只好剥落身上的层层盔甲,感受他拥抱我柔软的同时,也心甘情愿地承受着他扔向我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