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住在长安的某条街上,那条街总是很吵,菜市场,麻将馆,将那条街的小区包围了起来,灰色的墙壁耷拉着脑袋,好像在诉说着无奈,无论清晨还是日暮,这条街上总是很多人,买菜的大妈扭着肥胖的身子,提着菜篮子,不耐烦的和摊贩讨价还价,像是一场接力,活色生香的言语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另一个摊主面前。打麻将的大爷叼着烟斗,视线一直停留在麻将桌上,从未转移,一会眉头紧皱,一会喜笑颜开,嘴里时不时还会蹦出几个脏字,顺着他手指间的烟雾缓缓飘散。
我并不喜欢这条街,去过的次数还不到五次,前几次都是凑巧经过,匆匆扫了一眼便离开了。
最近一次去那里,我才遇见那个男人。
男人差不多三十岁的样子,只有一米五的个子,黝黑的皮肤,两只眼睛像珍珠一样刻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男人开了一家修鞋和配锁的铺子,说是铺子,也就十平方的样子,一串串钥匙挂在用布围起来的墙上,那布着实粗糙,看起来就像是旧的床单,风一吹,钥匙互相碰撞,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
男人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围裙,许是时日太久的缘故,已经破了很多洞,太阳光打在上面,油亮油亮的,看的人眼睛明晃晃的。
男人双手接过我的鞋子,我注意到他的双手,他的手很小,像婴孩一般,但那又不是婴孩般的肌肤,那是像树皮一样的双手,裂痕弯弯曲曲的爬满他整个手掌,像虫子一样,看的人心痒。
男人始终笑嘻嘻的,却不开口说话,一双鞋子在他的巧手里变了花样,上线,上钉,打磨,双手飞快又一点都不含糊。
“这下就不磨脚了,你回去试试看”。男人将鞋子递给我。
我笑了笑回应他,“谢谢了,多钱”?
“十块钱”。
我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他,他没有接,“你就放前面那个盒子吧,自己找,我手上有油,怕给你弄脏了呢。”男人发出憨憨的笑声。
“矮子,给我配把钥匙,”说话间,又来了一位客人,中年模样,微胖的身材,他叼着烟,啤酒肚挺得老高,心想应该是老主顾,要不然也不会这样称呼男人。
他搬了一把凳子坐下了,递给男人一根烟,男人摇手说不抽不抽,他笑了起来,“矮子,哪有男人不抽烟的,来一根,试试。”男人笑笑说,我不喜欢那个味道,太呛,你抽吧,我真不要。
哼,你这个人真没趣,难怪媳妇也和人跑了。男人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也不说话,继续打磨着钥匙。
“师傅,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啊。”我将鞋子装好,起身准备离开。
“嗯嗯,你慢走啊。”依旧是憨憨的笑。
长安已经入秋,一阵阵凉风吹来,微微寒意也顺带着进入身体,我下意识里裹紧自己的外套。
走在路口,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想起他那憨憨的笑声,单薄的衣服,以及别人对他发出嘲笑他的隐忍默不作声,心里不免一阵难过。
他又是谁的儿子,本应该是谁的父亲和丈夫。
这些我都无从知晓,只是后来,在旧报纸上看到他的报道,他说他也渴望被爱,所以守着一身的善良和期待。最后一次相亲,有个女人说愿意和他过日子,他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他告诉很多人,看吧!命运还是眷顾他的,可谁知道,一个月后,女人带着他所有的钱走了,杳无音讯。
街坊说,矮子,人家图的就是你的钱,快去报警呀。
有人说,就你这种条件,怎么可能有人看上你。
他们直面不讳,将男人的自尊刺碎,掉了一地,再也捡不回来。
他变得不爱说话了,他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了。关于那些往事,他都闭口不谈。
再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那条街,长安越来越冷了,不知道他将怎样度过,我越来越不喜欢那条街了,不喜欢叼着烟斗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不喜欢靠麻将度日的大叔大妈们。
我还不喜欢,他的善意被这个城市的人们一次次摔碎。
他还渴望被爱吗?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双珍珠般的双眼,和满是裂痕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