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安雨,是在漠北酒馆儿。那是个破败的酒馆儿。 安雨来的那天,下着雨。雨很大。安雨虽然乘着马车,但撑伞跑进酒馆儿的时候,还是湿了半肩袖褂。
安雨闭好伞,想对谁笑笑。可是,这个酒馆儿里,没有店小二,没有老板娘,谁都没有。只有破败的桌椅和柜台里尘柜上蒙尘的酒。 安雨掸了掸桌椅上的尘,伏案坐了下来。安雨托着腮,好奇又聊赖地打量着这个酒馆儿。
这个酒馆儿,开在漠北。一度又有人说,这个酒馆儿,开在漠北以北。依稀还记得有人唱过一段怨词:“你说漠北以北,有花有水。可我以来,许诺谁赔。欺我年菲,羞我情味。瀚海怀柔,大漠情悲。你的说漠北以北,有花有水。
这段怨词,那女子怨的好。而那男子,也冤的好。这世上,有一种男子。只记得好,不记得坏。再悲凉,再荒芜,在他的眼里,都充满着生机,充满着情怀,充满着远离尘嚣的世外。
安雨站起身来,去柜台里拿了坛酒。正拿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便是我。
我说老板娘来壶酒。 安雨笑,安雨说,你等着,我给你拿。
安雨拿了壶酒,擦了擦酒壶上的尘,送了过来。
我跟安雨说,老板娘你也喝一杯吧。 安雨说,老板不在,我喝杯茶吧。 我笑,我说好。 酒馆儿里没有茶,这一点我很清楚。
这个酒馆儿被踢了之后,就没有茶了。这个酒馆儿,被踢过好几次。被不同的人踢过好几次。不是老板无能,实在是踢酒馆儿的人,都是老板深爱的女子。 她们踢酒馆儿的原因很简单,心情不好。每当她们踢酒馆儿的时候,客人们都是快快地逃跑。
客人们知道,老板除了笑,就是笑。而那些女子,往往连砸带拆的时候,把客人也踹飞一脚。
有人说,老板开这个酒馆儿,就是为他的女人踢着玩儿的。还有人说,老板开这个酒馆儿,是为了他自己一颗沧桑的心。
酒馆儿拆了建,建了拆。周而复始里,这个酒馆儿便破败了。虽然破败了,不过,还是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会进来坐坐。进来自酌自饮一杯,进来小驻片刻。比如我。
看着安雨在柜台里翻箱倒柜地找茶,我突兀地笑了。我走过去,跟安雨说:“别找了,在这里”。
在哪?安雨好奇地问。
我笑着随便拿了一坛酒说:“在这里”。
看着安雨纳闷的样儿,我打开酒坛子,一边灌饮一边向酒馆儿门口走去。酒干,我一只手平举着空酒坛子,让雨灌满。洗坛。
雨是漠北以北天雪池里的静水作云所化,天雪池里的静水,又是光年天雪山上的冰凌滴露所至。纯净深凉、甘冽清甜。用这沏茶,再好不过。这比风雅之人“十年藏雪芭蕉下,一夕煮茗酷夜中”,更有年份,更有味道。 我喜欢自然将雪化成雨,少了人工的煮,多了天然的纯。我喜欢这份纯。
我接了半坛子的雨,让安雨再拿坛酒来。 我问安雨,在哪煮雨好? 安雨笑着说:“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自然是酒馆儿的屋檐下了。我们可以一边煮雨,一边看雨。 我说好。 我打开酒坛子,用火石打了火星过去,顿然里,一圈蓝盈盈地火苗,盈盈升起。
我笑,我看着安雨那惊讶的样子笑。 安雨提了两只小椅子过来,我们一人一只,坐在那里,用时间煮雨。 漠北有一种花,叫漠北之芳。遇雨而发,遇人而绽。有人说,这种花,旷世不遇,因为漠北常年无雨。又人说,这种花,只属于漠北那一种人,只为漠北那一种人开放。漠北是哪一种人,没人说的清,或许,只有那种花知道吧。
“有花”!安雨惊讶地指着雨中不远处的一朵红色的花惊唤起来。 我笑着站起身来,披上蓑衣,带上斗笠。向那朵花走去。安雨也赶紧抓起伞,向那朵花走去。那朵花在雨中就像刚醒来的睡美人,打着哈欠,伸展着腰肢,绽放着笑脸。 我让安雨把手放在花的跟前,那花似乎有点傲娇,我笑。我摊开手掌,那花似乎骄哼地转过身去,不过还好,那花转身的同时,流落了几片花瓣,低垂在我的掌中。
我跟安雨说,我要陪它会儿。安雨说,我也陪。 一朵花,两个人,在雨中。有些场景就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纯净。我跟那朵花说,别生气了,这世上,就你最漂亮了,就你最美了,就你最有内涵了,就你最知书达理了......好了吧,行了吧。好吧好吧,这世上,就你对我最好了。行了吧。我含笑着念叨着说。 那朵花居然害羞了。低着头,羞答答地样子。
不过顷刻间,那朵花扬起脸,又笑又气样子,似乎在说:“行了行了,去吧去吧”。 我站起身来,转身的那刻,那朵花深望着我。我低头一笑,抬起头来,跟那朵花说:“宠的是你哎”。
待我们回到酒馆儿的檐下,雨已经煮好了。安雨搬了个木几过来。我把煮好的雨,封上盖子,冰在酒馆儿外的雨缸里。 安雨一直在笑,很开心地笑。安雨问我要不要下棋。我说没有。安雨一笑,用手指在那个还没有掸尘的木几上,画了十七道横线,十道竖线。
五子棋?我问。
嗯,是的。
你画的可是上古棋盘啊,纵十道,横十七道,这可是轩辕黄帝独创啊。
安雨笑了。 棋子呢?我问 安雨笑着说,你等着。安雨跑到酒柜上,连拔了十壶酒壶的塞子过来。安雨摊开手,笑了起来。 木有办法,我也笑了起来。那些酒哦,看样子我要海量了。 棋以待,姑娘请吧。
几手过后,我们相视一笑。我站起身来,煮的雨已经冰好。我把花瓣放进酒碗儿里,当冰温的雨,沏到花瓣上,一缕清雅的甜香,在酒碗儿里婉婉升起。 安雨见此一笑,欣然端坐在那里,凝神呼吸。安雨右手三指捏起碗儿口,左手托起碗儿底,让茗香沁入鼻息,让茶清沾湿一唇,让茶汤搁在味蕾,让茶溪流过心脾。 雨白如珠, 大漠荒芜。远远望却黄沙伏,苍凉问知熟? 雨白如珠, 酒馆檐屋。 近近挨却心可无, 浅笑慰孤独。 “好茶”。安雨笑着说。 是啊,的确好茶。
那你怎不饮一碗儿呢?安雨问
我还是喝酒吧,你开的那十壶酒,再不喝,就要跑香了。
这雨,下起来似乎不停了。 骤雨惊雷,云击电闪。似火蛇霹雳,似快鞭击打。 安雨和我坐在酒馆儿的檐下。我喝了口酒,想起了过往里的那一把竹椅,那一盏清茶。 不必抬头仰望,不必侧身去拿,一把上好的竹制滕椅,尽可以让人享尽闲暇。而这闲暇里,夫人也坐在檐下。一把竹椅,一方绣帕。不去看风云争霸,不去听骤雨啪啪。只静静地坐在我的跟前,绣着兰花。
我喜欢躺椅在屋檐下看雨喝茶。有一种寥落尘世的风雅。后来......我喜欢躺椅在屋檐下看雨喝酒。当酷夜之雨,倾世迷宇。那雨落水花急,雨落水花漪,在闪电划破夜空的刹那,在急雷紧跟着炸炸的刹那,有一种超越生死壮美,让人无语,让人无话。
想什么呢?安雨问
没想什么。我笑
你在想什么?我问
我也没想什么。安雨笑
有时候对着事物走神,真的是没想什么。这或许就是发呆吧。发呆也是一种美,一种惆怅里含着些许忧伤的的美。若有所思,又空了无字。了然然地呆坐在哪里,直到“一声轻唤想甚呢,才扬嘴角没想甚”。
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长时间的默默无语。教人焦虑,教人难受,教人想打破这种沉默里的不语。有时候会感到恐惧,害怕无语了会不会失去。其实,这不是心远了,是心安了。
人,有时候很怪。相安无事的时候,往往无话。赶上有事的时候,嘴再笨的人,也会笑骂。这或许就是情随事迁罢。毕竟是群居的灵物,当“相守一隅,长安城下。说不风雅也风雅,只是无事成尴尬。比如她。 她走了,跋山涉水去了。有人说,她去了黄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她几时归?可知“山风冷,衣衫薄,东岳如座。云海深,烈酒劲,顶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