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带,每逢梅雨季节,似乎总是很难见到晴天。
七月,日光雨水交替。
电台里放着的罗威的《钢琴随笔》,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循环。
曾经某段时间,总会在凌晨三点多醒来,之后就会格外清醒。和周围人提起自己有些奇怪的睡眠状况时,因为难以想出缘由,便最终归结为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又或者实在是白天睡得过多。
短暂的陌生,如同短期的流浪,脱离了原本既定的模式,新奇而流动。或许心境因此有所改变,但最终仍是要接受平常。如同伊塔洛·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所描述的"你不复存在的故我或者你已经失去主权的东西,这变异的感觉埋伏在无主的异地守候你。"因为,你始终是你。
【一】
大约三年前,接触过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孩D。在她的手臂上有着深褐色的烟头烫伤的疤痕和一些深深浅浅的小伤口,看起来总是带着浓烈的自虐的味道,弥漫着烟草和酒精的寂寥。即便如此,但仍然会因为一个喜欢在脖子上挂着成串豆角,有些精神问题的女人诡异的笑而吓哭跑向我身后。也仍旧会冒着暴雨出门,只是因为突然很想吃奶黄包。即使路上雨伞被台风吹翻,又摔了跟头,回来全身的衣服已经可以拧出水,但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时依旧笑的心满意足。分别时,出于些内心的缘由,留了张字条给她,说了想说的话。
还有个爱跳着Michael Jackson的舞却一直傻笑的孩子,总让我学起她的家乡话,每次总有些外国人学中国话的味道。虽然现在只记得那句,"好凉性啊",但是是她特有的腔调。
而那个总在逗笑的大个子,却也常一本正经而严肃的对着我说"不要那么容易相信别人,而且不能认为离开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就会有不同,其实哪里都是一样。"
那些遇见的,大多都只是萍水相逢。突然的出现,短暂的认知,迅疾的离场,没有前因后果,但可能却会成为一个城市的某种印迹,化作故事里的一段。
文字,音乐,图形构建出的形象以及旅途中的记忆,可理想化,边缘化,小众化,游离化,也可更加真实化。可享受其中,也可轻易逃离。时间过滤或者定格的自己,都会是日后陈旧的壳。再看,是自己却也已经不是自己,似近也似远。一一归整之后,便好继续向前。
【二】
某一天睡前和老妈聊天,说起很多小时候我已经不记得的事,因为愈发兴起,直到早上五点她才意识到应该睡觉了。
虽然我是个健忘的人,但其实也仍有很多是记得的。包括那时的小兔最喜欢淡紫色,小狐狸喜欢小浣熊,课桌上的玉米烤肠和纸巾,和同桌偷偷在课堂上你一句我一句写下的诗,班里的"故事会"和"红学会",时常逗趣的前后座,被老师默许逃掉的课,伙伴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钓海虾,一起去郊游,以及自己当时组织的小型节日联欢会。
童年里的元宵节,晚上总会打着喜爱的灯笼出门。而到了新年,就放些小的烟花和鞭炮。偶尔会在指甲上涂上夜光的指甲油,偷偷地跑去吓人。
平时上学或者放学,初中以前多数也是很多人结伴,作业写完,或者周末空闲的时候就会去小山坡上活动筋骨,扔沙包,捏泥巴,捉迷藏,或者当做练习场地,学着翻各种跟头。
那个山坡,或许对于当时的每一个人,如今都已经像是梦一样的存在。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可以清楚的说出哪里长了两株老鼠花,哪里有些灯笼草,哪里可以找到桑叶来喂饱自己养的蚕,也清楚的记得那常去挂上秋千的四棵洋槐树。
虽然有些年代久远的不知姓名的荒冢错落在山坡上,大多人听来可能觉得阴森,但相对而言,却没有想象中可怕。其概况简单来说,基本可以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面是近乎平坦的草地,春天在那里放风筝再合适不过。偏东面有个差不多两米深的土石坑,虽然狭小,却是安全而隐蔽。像是一个地下避风的据点,有时可以在里面生火烤些红薯或者采些野花来装饰。
山的北面是一片树林,地势较南面逐渐偏低。树林中间有片空地和一条林荫小路。有时和朋友会去小路上骑车,或者在空地上打羽毛球,也曾用树枝动手搭建自己的"凉亭"。
冬天有积雪的时候会在那里打雪仗,有时用简易的木板在有些坡度的路面上坐着就可以滑行。到了夏天,很多人家会带上凉席,拿着蒲扇,去山坡纳凉。因为大多都会有偏爱的位置,所以即使家家户户人很多,要打着手电筒才会看到远处是哪户人家,但根据平日里的习惯寻着声音,轻易就可以在黑暗中找到彼此。偶尔山脚下会有些卖荧光棒的人,我们总会买些戴在手腕上。回家后,常为了防止过快变暗而将它保存在冰箱里……
"今天我把这辈子的路都走完了,以后打死都不会忘记",H这样说的时候,同时向我投来怨愤的表情。可能因为我的脑子里总是有些疯狂不知疲累的念头,所以常是发起者,不过庆幸的是,大家也都是沉浸其中,温暖而直接。
老妈说起那时候的我,性格讨喜,会告诉她很多事,不像现在不爱说话。只是这些年,我也已经是我。我至今仍记得一次周末回家,那时爷爷腿脚已经有些不方便,视力因为糖尿病下降的厉害。当我看到他歪扭着身体买了满满一包吃的和水果回到家让我带回学校时,心里五味杂陈,瞬间沉默,如同后来看到他安静躺着时的冰冷。
曾经我害怕对一些关心给出回应,害怕养成不必要的依赖,也害怕变成别人的依靠或者作为谁的精神支撑,害怕内心的某些脆弱不能负荷,害怕因为无从诉说,所以无从释放。害怕因为胆怯而畏缩,害怕因为无能为力而不知所措,但时间却也不断地产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有些感觉,语言无法传达,文字甚至不能企及,而栽种有时,日后自会开放,亦会凋零。
看着手掌里繁复错乱的纹路,以前常有人说是命运,是啊,是命运,可谁又能解释与猜度呢?来时的路,作为温暖和力量而存在,亦不必回头。
【三】
有人说"人是唯一会哭会笑的动物,假若一切出自于性情,那他绝不会是个坏人。"只是越到后来,大多数人也已不会真正哭笑。美好的界定,不宜丧失,也不宜轻易被外界打破,确实也要相信,才能守候,才会存在。
选择奔往的城市,或许心之所向,或者因为美,或者因为暗含的某种凄凉,或者只是路过。
"城市就像梦境,是希望与畏惧建成的,尽管她的故事线索是隐含的,组合规律是荒谬的,透视感是骗人的,并且每件事物中都隐藏着另外一件。对于一座城市,你所喜欢的不在于七个或者七十个奇景,而在于她对你提的问题所给与的答复。或者在于她能提出迫使你回答的问题,就像底比斯通过斯芬克斯之口提问一样。"
汪洋之中,各成岛屿,试图抵达,或者永不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