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州是鲁西南的一个小城,盛产煤炭,1987年撤县设市。煤炭是陈州唯一的支柱产业,多年来,50万的人口规模没有太大改变,煤炭储量却越来越少,据说掌子面已经挖到了城郊。
因着煤炭和攀比的风气,五线小城陈州,消费水平直逼二、三线城市。街上豪车比比皆是,饭店宾馆人声鼎沸,各类奢侈品店随处可见,女人们的衣着打扮颇有大城市风范。
陈州人喜欢泡澡,除了几家大型洗浴中心,全城星罗棋布着大小不一的澡堂子。从国庆节始,一直到来年的五一劳动节,澡堂子热热闹闹,是陈州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后里街藏在老居民区,街道两侧全是老陈州人的平房。不到两公里的老街,开了两家澡堂,安家浴池和老陈洗浴。
两家浴池打擂台,一家从河南漯河招来搓澡推拿师傅,一家从江苏扬州请来按摩技师。良好的服务、干净的环境、激烈的竞争,让两家一时成了陈州生意最好的澡堂。不少人专程开车到后里街洗澡,一时车水马龙,兴盛不已。
澡堂子与洗浴中心不同,就是泡澡、搓泥、撒盐、敷奶、桑拿、修脚、敲背,没有任何异性服务。可是男人们洗干净了,搓清爽了,躺在浴床上点上烟,就想着来点刺激,所以有澡堂子处往往有按摩房。
2.
依托两家澡堂,狭窄的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过的后里街分布着不下20家按摩房。
按摩女们租下一间民房,拉张帘子一隔为二。外面放张沙发,支起一个火炉烧水做饭,算是生活和会客区。帘子后面摆一张简陋的木床,一方小桌,放上卫生纸、润滑油等物事,算是工作区。投资少、见效快,风紧时立马收摊走人,典型的短平快。
房东和按摩女心照不宣,很有默契,门面搞得相当低调。只在陈旧的木门刷上推拿按摩几个红字。天长日久,红漆剥落,不经心的人路过,根本想不到门后正上演着香艳的勾当。
按摩店总是掩着门,没有丝袜长腿、烈焰红唇对着侧目探视的男人做出各种挑逗的动作。到了晚上,按摩店亮起粉红色、暧昧的灯光,才透出风月的味道。夜色中,各色男人循着灯光,揣着猎艳的欲望,心痒难耐,逡巡往复地寻觅着中意的女人。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别。后里街按摩女主要有三个派系。一是本地帮,主要是陈州乡村及周边县市的闲散女人。再是东北帮,东北、山东一家人,彪悍的东北女出门闯荡,往往会就近处理,首选山东。三是江浙帮,不管南方多么富裕,总有一些来自温州、苏州的女人在此淘金。
3.
玲玲今年19岁,刚与男友分了手,正默默舔舐情伤,闺蜜小莉17岁,两人来自温州一个小山村。
村里的青壮年,无论男女,基本上都在外面混。小莉一开始打算去台州,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那里开工厂,做高档卫生巾,许诺的工资是3000加计件。玲玲一是嫌远,二是嫌工资低,不愿去。小莉啥事唯玲玲马首是瞻,就把这事搁下了。
年前,西村李大胆家的、旭瑞家的,风风光光地从外地回来,看样子是挣钱了,说是在温州做生产线操作工。村头几个老妇听了连连赞叹,回头却嗤地笑了起来,这年头笑贫不笑娼,谁不知道她俩是在北边做按摩的。
玲玲的弟弟找了女朋友,彩礼钱不是个小数目,爹娘为这事愁得不行。玲玲最疼这个弟弟,决意帮弟弟一把。再想想刚分手的男友,竟泛起奇怪的想法:既然你不要我,我就浪给你看。
听到玲玲的决定,小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听玲玲指天发誓,说绝不卖身,又有点心动。毕竟,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悬念和吸引力。
两人一路北上,来到了煤城陈州。打听来打听去,决定在客源稳定的后里街开店。
4.
一开始两人开了一家店,安顿下来,发现不行。房子太小,来了客人,说话办事不方便,有的客人一看人多,掉头就走。
两人一合计,决定还是分开,在斜对面另开了一间店面,小莉过去,玲玲留守老店。平时有事直接站门口吆喝一声,既方便联系又给伙伴壮胆。
两人约定,只做正规按摩,底线是打飞机,绝不逾矩。
开业一个来月,玲玲发现,这条街虽然人流不少,来做按摩的人却并不很多,白天尤其人少,晚上的生意还可以,有时能做到凌晨一点。但超过一点玲玲是不做的,毕竟身体还是第一位的,钱永远也挣不完。
玲玲分析客流少还是因为地方小,巴掌大一块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净是熟人,怕人家看到进按摩店不好意思吧。
来的人以中老年居多,偶有青少年,运气好还有个把帅哥出没,遇到鲜肉玲玲会一天都开心。
玲玲在屋里看外边很清楚,外边的人看里面却因为光线、角度等原因不是那么爽利。人来人往,哪些人是客人或潜在的客人,玲玲凭动作、眼神基本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有的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往前行,可是会不易觉察地往店里瞟一眼,眼神充满欲望和犹疑,早晚会走进来,屡试不爽。
有的人胆小怯懦,短短半个小时,在门前走过三四趟,每次经过都往店里瞥,那是在观察按摩女的长相,也是在积聚勇气,大多数男人走进风月场还是有点心虚。
也有不少混不吝,大大咧咧,就是来爽的。这样的人往往不善,精力也充沛,最不好对付。遇到这户的玲玲往往会冷处理,降低服务标准,拉低回头率。
出来就是挣钱的,只有秉持工匠精神,才能留住回头客。玲玲总结了几条服务经验。一是和气。无论客户多脏多臭,保持微笑服务,语气和缓。二是交心。多体会客人的心理需求,理解他们,关心他们。三是手勤。人家花了钱,你按得力度够不够,穴位全不全,钟点满不满,客人心里有数,谁都不傻。
5.
有时白天人少,姊妹俩就打烊逛街,去附近的陈州老百货商场、华联商厦看看衣服,喝点饮料。
听说陈州出土了佛祖舍利,两人喝完拿铁,就奔向陈州博物馆。看着金光闪闪的佛塔内陈列的舍利,两人大呼小叫,接着又双手合十:佛祖在上,保佑我俩平平安安,生意兴隆。想想有点荒唐,两人相视一笑,连忙出了佛殿。
难得出来放放风,小莉牵着玲玲的手说道:“我有点想家了,整天面对着那些臭男人,没意思,不想干了。”
“我倒觉得还行,每天见各型各色的男人,有的人还挺好玩,这两个月见得鸡鸡比一般人一辈子见得都多,也是值了。”玲玲说完,仰头笑起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引得路人侧目。
“姐姐,不带这样乱说的。”小莉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不是只做正规按摩吗?难道你只打飞机吗?”
“也不是,可是拗不过那些男人们啊,就喜欢别人给脱裤裤,摸鸡鸡,男人的德性啊!”
6.
玲玲发现来的客人除了性释放的需求,沟通的需求同样很大。有些客人其实就想在温柔乡中让女孩子陪着聊聊天,至于飞不飞的倒在其次。
玲玲也乐观其态,手上按着穴位,面带微笑,象老友一样倾听吐槽。
陈州虽是煤城,工资总体水平却并不高,月薪两三千元的大有人在。不少来按摩的人一个月就赚个3000元,在按摩店连按摩带飞机,最低消费100块。望着那些闭眼享受的男人,玲玲心想:人啊,到底图个啥呢?
有时会有六七十岁的客人进来。看他们颤巍巍的样子,玲玲小心翼翼搀扶着躺在床上,非常担心这些老将们会一个把持不住,死在按摩床上,那可就大发了。
老人们喜欢谈谈家务事,抱怨儿媳不孝,儿子软弱:“我年青的时候,让干啥就干啥,媳妇敢说个不字?看如今的小子,媳妇放个屁就当圣旨,比孝子都孝。唉!”
偶有老家伙非要飞一个,玲玲就真心劝阻。男人就是贱,越是劝,越是霸王硬上弓:“我身体棒着呢,比小伙子都强,不信你试试。我有钱,一个月8000多退休金呢,给你200,给我伺候好了……”
往往都是解开裤子,看着那枯萎得不象样子的男根,松弛的皮肤,玲玲都替他们难受。时光是把杀猪刀啊!可是老家伙还要硬撑,没有汽油,飞机怎么会起飞呢?
颤颤巍巍地起身,出门还要转头为自己辩护:“今天状态不行,下次会很厉害的,闺女回去吧,不送了……”
玲玲捏着手里的两百块,不知道说什么好。
7.
玲玲的敬业和善解人意,培养了大量的回头客,整个后里街,玲玲是当之无愧的花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和小莉出去玩耍,经过东北人和当地人的店,嫉妒甚至仇恨的眼神从玻璃门后射出来,让姊妹俩觉得心虚不安。
“姐姐,看她们那眼神……”
“别理,看前方……”
两人正往前袅袅婷婷地走着,前方那个店突然打开门,一盆脏水泼了出来,水点子溅到了两人腿上。
“怎么回事,没看到人过来吗?”玲玲大怒。
“算了,别和她们一般见识。”小莉息事宁人,挽着玲玲胳膊快步绕着脏水离开了。
好一阵子,两人没有说话,仿佛有了心事。
8.
天热得不行,客人寥寥。小莉嚼着口香糖串门来了,姊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姐姐,有人爱上我了。”
“嗯哼,说来听听。”
“一个帅哥,很阳光,每次来只聊天,从来不动手动脚,按摩的时候故意诱惑挑逗,他手都不敢动,脸还红红的,爱死他了!”
“学会撩帅哥了,开窍了妹子。”
“哎,姐姐,昨天我们在床上亲热了。”
“节奏这么快吗?真上了?”
“想啥呢姐姐?!”
“就是抱着,摸摸,他摸我的脚时,觉得浑身都酥了,爱的感觉真好!”
“啥叫爱啊?小屁孩,你懂个啥?”
“姐姐,人家真的爱了,我要嫁给他!做北佬的媳妇。”
“好,我同意你从良。”
“玲玲!”
望着小莉那痴痴的笑,玲玲想起这段时间的一个熟客。
9.
那个男人四十来岁,文质彬彬的样子,戴副金丝眼镜。一个星期来一次,准时周六晚上,洗完澡就过来。
男人说话声音很磁性,幽默风趣,有时也讲个段子,色而不俗,引人莞尔。
他只按摩。有时按肩部时,玲玲故意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上。他睁开眼,笑笑,慢慢地,胸上的手顺着按摩的动作就滑了下来。
一般的客人唯恐吃亏,总要在按摩时揩油,摸摸关键部位,玲玲知道这是行业潜规则,一般听之任之。除非过火的,脏手往内裤里探,玲玲就会出手阻止或走到床的另一侧。
眼镜男有时会很伤心地讲他不谐的婚姻,说到伤心处,两人的手就握在一起。玲玲趴在他身上,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只听到桌子上算钟的小闹钟滴答的声音,偶尔一辆摩托从窗外飞驰而过。
10.
玲玲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余额,心里有些小激动。半年,10万。怪不得李大胆家的这么能赚,看来这行确实来钱快。可是想想这半年来的付出,觉得也不易,真真是不经历风雨见不到彩虹。
周边按摩店对玲玲姊妹俩的敌意越来越浓。有几次,玲玲看到那几个东北女人故意从店前走过,探头探脑,似乎在刺探机密。
果然,晚上的时候,片警老邢来了,说有人举报店里卖淫。
“老邢,我只正规按摩,干活从来都是开着门,谁卖淫嫖娼还敞着门呢?不信你问问旁边的住户……”
“有人举报,你得注意了,无风不起浪,人家咋不举报别人呢?”
“现在管得严,下半年还要创建卫生文明城市,别给我出漏子,不行你就关门走人!”
玲玲出离愤怒,眼里含着泪。老邢还想再嘟囔几句,看玲玲有泪往喉咙里咽的样子,似乎很是委屈,便往外走去。
“注意了啊,别再给我添麻烦!”老邢在门口撂下句话走了。
11.
老邢来那一次后,过了一段时间平静日子,东北女似乎消停了。
玲玲和眼镜男越来越熟络,和他无话不谈,觉得那男人是自己在陈州除了小莉以外唯一的亲人。有次,给他按摩气海和关元,看到他鼓起的下体,玲玲疼爱地把手覆在内裤上面,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乖啊,别淘气,听妈妈的话,好好的。”
眼镜男动了情,不禁抱住她,吻了上来。缠绵一阵道:“我老婆出差了,家里就我自己,去坐坐吗?”
“不去,我从不随便去别人家?”
“你想吗?”玲玲盯着男人的眼睛,有些挑衅地逼问。
男人点点头。
玲玲便脱了鞋,坐在男人身上,把自己的内裤往一边扯开,手向男人下身伸去。突听到窗户下咳嗽了一声,接着一串苍老的脚步声匆匆逃走了。
两人呆住,男人匆匆穿好衣服溜了。
是房东,这个老色鬼,平时就看他眼神不对劲,色迷迷的,果不其然,竟然听墙角。不知道这老鬼从何时开始听的,想想就脊背发凉,玲玲恨恨地咒骂着,把窗户关严,从此再也不开窗。
过了一个月,房东老婆来了,说要涨房租,由700涨到1200一个月。
玲玲惊呆了,涨点可以接受,哪有一下子涨将近一倍的道理?
老娘们说:“我老公说你生意好,一个月挣两万,千把块房租还不是毛毛雨?”
玲玲呆呆地,嘴唇翕动着:“我去年买了个表(我去你马勒戈壁),我去年买了个表……”
老娘们一脸不解:“买个表才几个钱?你一月挣两万,俺儿在矿上下底一个月才挣5000,就1200了,愿租不租!”
老娘们佝偻着背兀自走了。
12.
该来的还是来了。一天中午,阳光灿烂,玲玲突然听到小莉店里传来哭闹声。
“婊子,你纯洁还干这个?老子让你舔是看得起你,傻逼玩意!”
“呜呜呜……”小莉只是哭。
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小莉捂着脸跑了出来,向玲玲跑去。
一个纹身,满脸胡须的黑汉站在门口,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门口聚了不少看热闹的浴客和一些按摩女。
“你干什么?!”玲玲冲了出来,将小莉挡在身后。
“你再胡来我报警?”玲玲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心里却想,这个警不好报啊,警察来了真说不清,还容易陷入被动。
虽然犹豫,可还是开始拨号。那男人看玲玲报警,转身走了,恨恨地扔下一句:“撒比玩意,我看你还能干几天!”
“你有种别走!跟我去局子走一趟。”玲玲在身后给自己壮着声威。
那男人走过东北女人的店,侧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几个东北女人就嘻嘻哈哈地散了。
13.
不管玲玲如何劝,小莉执意要走。姐妹俩在候车大厅哭着抱在一起。玲玲说她要坚持到年底,不能输给那些东北人。
望着远去的列车,玲玲呆立了好久,人生的路啊,不好走呀……
眼镜男自从那次被偷听,再也没有来过,似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一开始,玲玲有些想他,后来就彻底地把他忘了。玲玲断定,他就是逢场作戏,找个人排遣忧愁,其实根本没爱过自己,否则怎么会一次都不露面呢?连个微信都不回,懦夫!自私鬼!
真碰上事,还不如家乡的男人可靠。玲玲又想起那个不明就里分手的前男友。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像个迷路的小猫,在这异乡,伤心地哭了!
14.
小莉走后,玲玲意兴阑珊。看到那些贼眉鼠眼的访客,就心生厌恶,想吐。
该走了……,玲玲端起手机,开始订票。
“全民行动,掀起创城高潮!”
“创建文明卫生城市,有你有我!”
从火车站取票回来,看着后里街刚刚悬挂起的宣传横幅,玲玲不禁冷笑了一声。
别了,陈州。
望着手里的火车票,真的要回家乡吗?还是去别处?玲玲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