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大梁国灭第三个年头,曾经的嘉仪帝姬被困于朝阳台也已经整整三年有余。
世人仿佛已经忘记她的存在,有的不过是史书中寥寥数笔的红颜叹息。
—壹—
凤久宫、朝阳台上。
一袭水红纱衣、挽着朝天髻的少女,躺在梨花椅上,眉目如画、轻蔑的看着躬身站在面前的男子。
“你要救我?”
她捂嘴轻声笑出来,像是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趣事般,一手捣鼓着茶几之上的茶杯。
“帝姬难道不想走出朝阳台看一看这别有一番滋味的人世间吗?”
男子声音明朗,言语间不卑不亢。
“林炎,这世上早已没有了大梁国,又哪来的帝姬?你不过是自小在我身侧做了十年侍从,又凭什么张口便扬言能救我出去?”
“帝姬无需劳心,只需记得七月初七乞巧节时,设法穿上婢女的服侍走出朝阳台到凤久宫西侧,等着属下到来即可。”
嘉仪帝姬并没有把林炎所说放在心里,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轻轻摇头蹙眉,她又何尝不曾想过走出朝阳台呢?
只是,亡国帝姬,没有被立即处死,只是被关押在此已算万幸,她又怎能祈求其他格外的殊遇呢?
—贰—
七月七乞巧节,千百年来的习俗各朝不尽相同但日期同。
年轻的燕帝站在大殿之外的走廊上,看万千灯火升起,漆黑的夜色中有一轮明月,照耀着世间有情眷侣。
忽然一阵喧嚣朝他而来,咚咚的脚步声在他身侧戛然而止。
“陛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晋州王谋反啦……现已杀到西直门外了……”
凄厉的呐喊充斥在空气之中,燕帝蓦然睁大了眼,欲辨西直门外的场景,奈何距离实在过于遥远,只有那似灯火似大火的光,在远处缥缈升腾。
宫廷内院的士兵来回晃动着,人人一脸戒备状态,吵闹声渐渐落入朝阳台内。
嘉仪帝姬本已安歇,听到如此吵闹心有疑惑,刚起身便见一抹黑影进来,来人正是林炎。
“属下无能,晋州王忽然叛乱,全城戒备,今日暂时不能带帝姬离开了。”
他说完,踉跄着便准备往外走去,嘉仪帝姬看向他的身影,只见他背上有暗红血迹,心里一凛欲要言语,奈何林炎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晋州王叛乱?这晋州王好端端的怎会这时在帝都叛乱?她早从林炎口中得知,晋州王于月前还朝觐见。
嘉仪帝姬抬眼朝窗外夜色望去,看来这燕帝同胞弟弟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身在皇族,怎会没有野心。
只是在燕帝打下大梁国、登基三年后才有此一举,怕也是有了胜券才敢行动的吧?
今夜,恐多事之秋。
“哐当”一声,破门声拉回她的思绪,一行燕兵已经包围四周,最后面有黄红相间的龙袍慢慢朝她前进。
“嘉仪帝姬,好久不见啊。”
“的确好久不见,燕帝。”
“三年了,你可安好?”
“托燕帝之福……”
她面容带笑,燕帝不可能突然在这么紧急状态之下,还会来此与之闲聊,他究竟如何打算,她也不知。
“来人啊,上朝阳台。”
燕帝挥手示意,一行士兵便押着嘉仪朝朝阳台上,她望向四野,只见熊熊大火已然升腾在城墙之中。
“嘉仪帝姬难道不好奇嘛!你的生死可就在今夜了。”
嘉仪不明白,但既然性命在燕帝手中,她还是要配合着面前之人不是吗?
她也着实好奇,晋州王刚谋反,这三年来无人问津的朝阳台,朝阳台内的大梁帝姬,便这么快被他记起,究竟为何。
—叁—
“说吧,越歆彪究竟在哪里?”
燕帝将她押在朝阳台的城墙之上,眸光冷冽,看向渐渐朝此而来的混乱道。
嘉仪一惊,顿时大悟,原来这才是燕帝的目的。
越歆彪乃大梁皇家暗卫所有,传言得此彪便可坐拥天下财富,因此为此趋之若鹜盘旋于大梁国都寻找的并不在少数。
这世间的欲望有无数种,有为权、有为财、有为情、还有为财为权又为情的,而这燕帝,有权有财还如此不罢不休,也过于贪心了吧。
“三年前你问我,我便说过我也不知,我以为你放弃了,可不曾想你从未放弃。”
风吹起她的长发,通亮的灯火照耀着她的脸庞,那真是一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儿,如若不是大梁国的帝姬,不是他的敌人,说不定他会娶了她也不一定,他想。
“天下间所有的财富都汇聚一手,拥有了财富便等于拥有了天下,你觉得世间有几个人能抵挡的了这般诱惑,孤劝你,还是说了吧。”
他看着已在朝阳台下、杀红了眼的叛军,又道:
“晋州王的算盘你也知道的,这些年在番地蒙蔽孤的双眼,却在这里杀了个回马枪,他可比我有耐心隐忍,你最好明白,你若是落到他的手中,下场可就不只是囚禁这么简单了。”
嘉仪帝姬报以一笑,侧目看着面前的男子。
“十年前我身边有个侍卫,叫林炎,敢问燕帝,他是不是你安排在我身侧为了越歆彪的探子?”
她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十年来林炎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越歆彪,而越歆彪也只不过是她父皇知道大梁国不保之时才对世人说出的事情。
她还记得那日城破,父皇站在城楼上等待着燕帝的审判,他不顾一切的站在城楼墙上,拉着母亲一起临跳前道:
“嘉仪,你记着,父皇曾经跟你说的,寻找越歆彪……”
他以口型道出的却是:坐拥天下。
那无声的字眼,那么明显,分明是昭告世人,更是昭告给燕帝看的啊。可她知道,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越歆彪的存在,后面她就只听林炎道:
“燕帝搜寻宫中各处,终于在藏书阁一处隐晦暗格内,发现了越歆彪的记载,不过上面并没有说明如何获取。”
—肆—
燕帝摇摇头,郑重道:
“你多虑了,不是我。十年前根本没有几人知道越歆彪的存在,更何况你要知道,孤那时还只是被先帝贬谪在外的庶子,哪里有能力暗派人手进入大梁皇城。”
嘉仪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那大概真是自己多虑了,更何况这燕帝也未见过林炎,怎知自己说的是谁呢。
时光流转,十年前众人皆以为最不可能成为燕太子的少年,却在三年前一举夺下帝都,摆了晋州王一道,如今,这算是风水轮流转吗?
“今日危机,你可曾后悔没有杀了他。”
嘉仪帝姬嘴角还是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看着朝阳台下的动作,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台下被众多将士拥护的晋州王。
“他?你以为他能赢了这局?”
燕帝一笑道:
“不如,我们做个赌注,就赌他输,你告诉孤越歆彪的下落如何?”
“燕帝这么高看嘉仪,可我这里并没有你所要的东西呢。”
“不,你先别这么快回答我,有还是没有,你先仔细想一想。”
嘉仪帝姬觉得真是难为这位燕帝了,她都已经如此说明,他却坚信自己一定知道越歆彪的所在,是该说他固执呢还是说他愚蠢?
她越过重重兵卫,看着朝她们而来的晋州王瘦小的影子。
“晋州王与你,可不像胞弟呀,也不像皇族之人。”
她心里头忽然出现这么个想法,张口便说了出来。
正说着那人在百米处已然停下,护卫重重围在前面,架起长剑守卫。
燕帝狭长双眸看去,只一眼便冷笑着道:
“他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据他说十二岁那年为了一女子,谁知被暗下毒酒,换了容颜,多年未曾以真面目示人了。”
“十二岁,那如今也已有十年光景了呀。”
这是个肯定的话语,燕帝没有回答,上前一步看着底下:
“阿珏,放手吧。”
嘉仪帝姬却在这短短几个字里,读到了心痛的气息。这个单薄的少年,已然成为了王者,却还是对其胞弟留有一丝不舍。
或许,也就是这丝不舍,让晋州王有了反抗的机会……
—伍—
那是一场为争夺财富的厮杀,燕帝老辣,他为王,睥睨苍生,站在朝阳台上看着底下一波又一波的呐喊、挥剑、倒下……
晋州王不听劝阻,暗派三万长生军在皇城三十里的密林静待军令。
身先带领五千精兵直捣皇城,却不曾想这一切不过是燕帝的一场早在囊中的试探与诱敌深入的圈套。
“嘉仪帝姬,这一场瓮中捉鳖的戏码,你觉得如何?”
燕帝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负手站在朝阳台前,看着晋州王负隅顽抗,看着这场已经晋州王已必输无疑的对战。
“甚好。”
她的话语停滞在嘴角,在那人面具被打落后,一丝讶然流露出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炎。
他此时身穿王族才可穿戴的紫色四爪蟒袍,披荆斩棘、手起刀落、不再是嘉仪帝姬面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侍卫。
林炎,你也是为了越歆彪而来吗?
嘉仪帝姬低垂着头,面前的刘海儿遮住了她的神色,使人看不出她此时的表情。
“孤也觉得,甚好。”
燕帝回身,示意身后侍卫递上长弓,“咻!”的一声,破空而出的箭羽,直直射进紫色的身影上,只见那人口中喷涌而出的血色,还有那恍若隔世的一望。
他看着朝阳台上的嘉仪帝姬,在她吃惊的看着燕帝也望向自己时,报以一笑。
嘉仪,我失约了,救不了你了。
……
“孤的胞弟,你也学聪明了啊。”
燕帝叹息着轻轻念道:“竟然有长生军大将林达,甘为你赴死。”
“全体将士听令,晋州叛逆,乱箭赐死!”
嘉仪帝姬回身朝台阶下奔去,燕帝伸手,只扯下她水红纱衣。
飞天而落的箭雨下,一女子穿梭其中,奔向那抹紫色。
“住手!”
那是伪装成晋州王的林达,他此刻伏在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从身前慢慢掏出一封书信,攥在手心,朝向她来的方向。
箭雨停下,她背上插了支白羽长箭,汨汨的血珠顺着雪白里衣滑下,触目惊心。
“嘉仪……帝姬……给你的……”
她伸手接过,信上短短几行小字,遒劲霸道:
吾乃继承家父长生军统领职真名林达,十年前晋州王生母林昭仪、父亲姐姐暗派吾至梁,梁帝无心安排至帝姬身侧守卫。
虽人为燕国,心护梁姬。
自知越歆彪事,非帝与晋州王不能安,遂欲一心相救。
“将以令为重……属下再……不能……守护帝姬了……”
他终究垂下了头颅,甘愿做她一辈子的侍从护卫。
原来,这不过一场阴谋权利的游戏,十年前,长生军威名天下,得知了大梁暗卫越歆彪的来由。
财富的角逐其实早已开始,只是这个看似笨拙的少年,从未拿剑指着他质问越歆彪的下落。
他小心守护着面前的女子,又隐瞒着自己的身份。
有多少隐忍不发,才能在对大燕的责问之中度日,他的心到底得有多么愧疚与争议啊!
十年前,那个所谓为了女子而毁容的,是他。是他,假扮着另一重身份来守卫着晋州王。又是他,听从晋州王突发的军令,发起叛乱。
“什么权,什么利,统统消失吧……”
有一女子,举箭呐喊。
—陆—
燕帝登基三年,七七乞巧节夜,明月光辉照万家。
晋州王叛,败逃至轩辕门被杀。
朝阳台下,其属下长生军统领林达,死于流箭之中,有一女子,以长箭自刺,死于身侧。
从此,关于越歆彪的流言,越来越多,为此奔走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世上,却无人真正寻到此彪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