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期,颇喜欢读一些清词丽句。偶然间于涡城一家不大的书店邂逅了纳兰的《饮水词》,单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便让人动容再三、不忍释卷。读罢,内心波澜的情愫久久难以平复,又用蝇头小楷手录整本词章。许多年后的今天,再次翻看纳兰的词集,不想对其的痴迷似乎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冲淡,相反倒呈现上升趋势。
纳兰原名成德,此名由一隐逸的高僧所起,取自《易经 乾卦》“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此中蕴含的美好深意无需多言。后康熙帝立其二子保成为皇家接班人,纳兰因与储君同用一个“成”字,出于为尊者讳的法规,不得不改名性德。事实上性德这一称谓仅仅使用一年时间,因为不久保成太子改名胤礽,纳兰复改为原名。纳兰在其词作的末尾大多署名纳兰成德,亦模仿汉人以成为姓、以容若为名写作“成容若”。由此我们不难发现,纳兰对因政治原因所改称的名字似多有不满,所以日后才弃之不复用。不知三百年后的今人为何却仍夺纳兰之意志,称其为纳兰性德?倘纳兰有知,必会有几分不悦吧。
说罢了纳兰的称谓变迁,接下来不妨谈谈纳兰的家世。纳兰为权倾朝野的大学士明珠之子,比其年长八个月的康熙皇帝亦与其有着亲戚关系。按常人逻辑,这么一位王侯公子衣食住行皆无须自己思虑,真是令人羡慕不已。然常人不曾考虑的是,深似海的侯门有着太多太多的束缚。倘换做那些个只求物欲享受的公子哥们倒也罢了,然纳兰却偏偏不同于流俗。他有着非凡的才情,以科举二甲第七的排名本该授予一个不错的官职以实现纳兰的政治抱负,然康熙帝偏却让纳兰做了他的贴身侍卫。虽日夜出没于皇宫大院,然纳兰不过只不过一个高级看护罢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纳兰怕也只能独自黯然神伤。
纳兰的政治生涯可谓极不平坦,那么他的感情世界又是怎样的呢?首先,不妨说说纳兰对待友情的态度。纳兰虽出生于侯门,但心迹实在江湖。他从不以身份地位的差别去轻视江湖上的迁客骚人,相反纳兰对待友情可谓真诚坦荡。《金缕曲》中“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便是最好的明证。基于此,纳兰的渌水亭中顾贞观、曹贞吉、朱彝尊等杰出词人的身影时常出现。纳兰对友人所托之事的尽心,更是古今友情中最动人的典范。吴兆骞因科举案终身流放宁古塔,顾贞观曾凭一己之力搭救数年而苦无结果。在顾结识纳兰后,便将搭救一事寄托在了纳兰身上。念及事情的复杂,纳兰许以十年为期。不想,顾贞观言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请以五年为期”。面对这似乎不近人情的要求,纳兰还是满口应承了下来。此后的几年里,纳兰不计艰辛与辞苦,终于把吴搭救出来。纳兰为友之尽心,今读之仍是异常动人。
纳兰对友情尚且如此,那么对待爱情则更为深情,怕是连“一往而深”这样的词语也显得苍白无力。在纳兰三十年的短暂人生里,有四个女子在其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首先是纳兰的初恋,关于纳兰的初恋对象一直都存在着极大的争议。有人认为当为纳兰的表妹,有人则认为当是纳兰家的一个女仆。不管究竟是表妹还是女仆,这段因某种原因没有结果的爱情给容若留下了不小的创伤。以至多年以后,纳兰还在追忆地发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走进纳兰生命中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女子是他的正妻卢氏。卢氏小纳兰两岁,为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纳兰与卢氏的婚姻,无疑是封建政治中央与地方结合的最佳模式。婚后,纳兰与卢氏居于桑榆别墅。卢氏颇通文墨,亦了解如何宽慰纳兰心中的不平之气。二人唱和酬答、赌书泼茶,真是无限欢愉。谁料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卢氏因难产而死,这无疑对纳兰造成了致命的打击。斯人已去,面对旧物,感怀的纳兰写出了一首又一首令人不忍卒读的悼亡词。一直到纳兰生命的尽头,卢氏的影子都浮现在他的左右。“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卢氏去后,纳兰似娶了官氏。官氏虽品性颇佳,然却少了几分才情。不久,江南才女沈宛经由顾贞观引见与纳兰结识。二人虽性情相同,但终因门第等因素的阻挠亦不比当年与卢氏的感情。纳兰与沈宛相识半年后,纳兰便离开了尘世,故二人互酬的词句并不多见。
政治上的失意,加之所爱之人的辞世,让敏感而深情的纳兰在31岁那年过早地离开的茫茫尘世。他的经历与心性,让其词作呈现“真情、自然、追忆、伤心”的特点。他缀景荒凉,设色冷淡,个人命运的“幽怨”和回顾历史引发的惆怅,同悼亡的心灵创伤融为一体,酿成哀郁凄婉的情调,贯穿纳兰的全部词作。
纳兰走了,好在他将其心事留了下来。只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了解呢?
陌上尘
2013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