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自首。”

“你做了什么?”

“我是混血种，和人类都不一样，我时常会觉得自己很孤独。”

“混血种是什么?”

“几千年前，龙族统治人类世界，分别是青铜与火之王， 大地与山之王，天空与风之王，海洋和水之王，我们现在的灿烂文明其实都是龙族创造的，人类臣服于他们。

后来，龙王们被人类打败，人类不希望这么优秀的血统消失，于是让妇女与龙族的人通婚，分娩出混血种，这些混血种身上有人和龙的血液，具有言灵，比如言灵·君阎，这个言灵所到之处，灰飞烟灭。

虽然他们有超能力，但是他们很孤独，这种孤独叫做“血之哀”，他们时常觉得龙的血统在召唤，因而在人类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可是他们的外表却与人一个样。

人类的贪婪创造了一群内心孤独的混血种，混血种遍布世界，他们的梦想是改变世界，但他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这个世界接纳。

我的血液里有一半是龙族的，经常感到强烈的孤独，不想靠近人类，又害怕孤独，这一年中，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现在和你们说的话。我是一个快要绝望的死小孩，把我关起来…”

“停……姑娘，你多大了，在哪上学呢，爸妈在哪，我先联系你爸妈。”他转过身对另一个警察悄悄说:“精分。”

“我还没说完，请你把我关起来，给我一个小屋子，在人群里我感觉很孤独，我不是精分，我只是害怕孤独。”

局里十分安静，小老鼠在角落窸窸窣窣，我听到十里之外有个老人拿起一本厚重的书，翻了若干页，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电话旁。

房间里传来一阵讨论的声音:老先生说这么大的女孩已经有基本的判断意识，不会像小孩一样沉溺在虚拟的世界里，傻子也不能说出这么丰富的语言。唉，又疯了一个，明天去写一封信给教育局，现在学生的作业太多了，教育需要改革。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九十九次，我被当成疯子，于是我拿出一张白纸，认真的写下一段话，唱呀跳呀的走了。

“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们的，我呀是祖国的花朵，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孩怎么会觉得孤独呢，你们还听我说了那么久龙族的故事，其实都是别人编的故事，真傻。

我要回家啦，再见。还有我们国家的教育挺好的，不过我确实不喜欢上课，成绩也很差。如果你要写信给教育局，那就告诉他们我其实很优秀，就是不爱学习，我的梦想是改变世界，我的名字叫做001号。

如果可以，我想当人民日报的主编，因为我觉得我讲的故事还挺好玩的。”

2）

让我来讲个故事，关于九十九次验证我的身份的故事。

第一次，我和妈妈说为什么我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可爱，没有人和我亲昵。我是不是捡来的小孩?

妈妈说不是。

……

第三十六次，我和朋友说我好孤独，大家都活在现实中，而我活在意识里，就像渴望用天体运行的规律来解释一个人将来要走的路。我是不是一个奇怪的人?

朋友说不是。

……

第六十五次，我和喜欢的男生说，我反应迟钝，天生与人有一种距离感，但是我特别喜欢你，我是不是你不会喜欢的女孩?

他说是。

……

第九十九次，我终于明白了，“血之哀”是我的宿命，我决定接受它，于是去警察局揭发了自己的血统。

前九十八次，他们都安慰我，告诉我，我是他们的小孩，却不问我为什么问他们这个问题，理解我，接受我，而且他们的回答还很无聊。

我最喜欢的是第九十九次的回答，虽然没有被理解，但是他们的反应让我觉得很好玩。

我最痛心的是第六十五次回答，他回答完之后，我就开始睡觉，我想睡到天昏地暗，睡到宇宙毁灭，可是两个小时之后我就醒了，灯还亮着，大家还没有开始入睡，小A在和男朋友聊天，小B在打游戏，小C和我一样在睡觉，不过她睡得比我香，小D和小E还没回来呢。

而我已经做了一个漫长又可怕的梦，梦里我站在你的后方偷看你，看着你大步流星，姿势桀骜不驯，可是眼神里却透露着忧郁。

我想抱抱你，告诉你:你治好了我的孤独，可不可以让我治好你的忧郁，可是你转过来对我说，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想见到你。

我哭着醒了，枕巾湿了一大片，我动也不能动，觉得自己坠入深海，与最孤独的鱼种一起没有意识的游啊游。

夜，刚刚开始，我希望我能继续那一个梦，因为还有话没有说完。

“我其实没有跟着你，和你说哦，我是混血种，身上流着龙族和人类的血液，混血种有一种技能叫做言灵，我的言灵是《言灵·预言家》。

我可以预言我们什么时候遇见，这段时间我遇见了你三次，在前几分钟我都有想到，厉害吧。前两次你应该还记得，我在很远的地方就对你笑开了花。

这是第四次，昨天你说你不喜欢我，所以今天我不敢对你笑了，只敢躲在我们要相遇的地方，等你走了，偷偷的跟在背后。你看，我是不是挺识相的?”

而我辗转难眠，泪流不止，排山倒海，看来没说完的话再不能对你说了，如果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们不是一路人。

有人和我说过:“主动才有故事，别怂，去争取。”

我掂了掂自己几斤几两，然后走开了，仙女还是和仙女一起玩比较好。

我听说你的故事，听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碎，却知道了你为什么表面乐观开朗，眼神里却散发着忧郁的气息，真特么让人心疼。

可你在对我表示出冷漠的时候，我也不恨你，不讨厌你，就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明媚的女子，治愈你的忧郁。

但是有时候，我也希望我是一个接地气的女孩，长相甜美，会讲笑话。如果你还不喜欢，我至少可以逗你笑。

而我太孤独了，没有办法逗你笑。水太凉，火太热，水火虽不容，但人会倾向爱上有危险性的对方，所以水水不容，火火不容。

3）

故事还没有完，前九十九次，身份验证失败，不过生活大都以喜剧收场，所以还有第一百次。

一天，我在看着一本关于龙谱的书，坐在书架与书架的中间，左手扣着我的膝盖，右手盘着我的书。

林生走过来对我说:“你也喜欢看这个?”

我说:“嗯，我的爱好一直很无趣，不仅喜欢龙谱，还喜欢一切宏大的知识，比如宇宙。通过这些东西来使自己保持冷静，化身为书本里的一个很小的字。”

他说:“宇宙即道。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这天地有无数的人，无数的木、火、土、金、水，我们都只是一个渺小的点，生而如此，为什么要用宏大的知识来按耐自己。”

我说:“可我在这天地之间，总觉得一个人在行走，手持青龙偃月刀，生性冲动跋扈，在通往外面的世界砍杀沿途黑影重重，不见尸体。外面时而闪现豆大烟火，我上去将它夺来照明人的内心，因而觉得自己不渺小，我借宏大的知识来控制内心拯救世界的渴望。”

他说:“你很特别。”

我:“嗯，特别孤独。”

他说:“我们很像，或者一模一样。”

我说:“嗯?”

他说:“就是童年的时候许下改变世界的梦想，幻想着一直走在改变世界的路上。

就是青年的时候开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压抑人性中最基础的感性需求，习惯保持冷静。

喜欢在很多地方表现的和别人不一样，穿汉朝的鞋子，戴70年代的头巾，背两个包。

喜欢和人保持刻意的距离，怕他们知道我原本的冷漠之后逃之夭夭。

经常觉得自己的使命是拯救世界，所以总学点关于世界的世界观，关于世界的方法论。”

我:“嗯，我们真的很像，两个特殊的同类。

从前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因为特殊，所以难得。我将自己置身于一个人的世界里，左边是十里桃花，右边是情真意切，后面是俗不可耐的诱惑，我一直向前奔跑，从不回头。

只是我忘了，因为特殊，能理解我的人也很少，物以稀为贵，情感却因为特殊所以难懂。

我喜欢的人，恰巧和我不一样。不过他也很特殊，眼神里有一种忧郁让我想要温暖他。

不想和他讲这样沉重的话题，于是我努力的编一些烂话，提高语调。

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结果总是适得其反。我因为装的太假，显得不真诚，反而伤害了他。

我本可以继续装下去，可是我害怕继续伤害他，于是选择了远离，只是时常还想有所挽留。

该给的快乐我给不了，只是这么点理由，我否定了我的性格，生活，诗和远方。”

他说:“这一点我不赞同你，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因为追随别人而否定自己。

我一直在寻觅高雅的灵魂，不断拒绝外表浮夸，内心空洞的女孩，即使我承认他们蛮可爱，但是太妖腻。”

我说:“林生。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个让你奋不顾身的人，她也许在你的标准之外，但是不要试图用意识来捆绑自己，错过便是一生。傻是人生的常态。”

他说:“也许吧。我们两之间有独特的吸引力。”

我说:“其实我的身上流淌着龙族与人类的血液，我是混血种001号。”

他说:“嗯，我也是混血种。孤独常伴我左右。”

我惊讶于他的反应，第一百次，身份验证成功。

林生说:“我也看过《龙族》，我从来觉得它不止是小说，更是现实。我还试图去找过龙迹，只是后来因为害怕一个人而不了了之。”

我说:“那我们一起去找好了，现在。”

那天，晚上二十一点四十二分，我们狂奔而去，手脚并用的扒开通往外面的门。我们来到地铁站，传说到最后一站不下车就能到达死人之国，那里有一个龙王正在长眠。

可是等我们到了，地铁已经停止了一天的工作。我对他会心一笑，于是飞奔到地下通道，里面有稀稀疏疏的人正准备出站。我们从这头出发，他往左，我往右，逮着人就问:你知道吗?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只记得那天，地铁里的老人、小孩、大叔、大妈都被我们吓的不轻。一个惶恐的女孩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我们脸色大变，于是扬长而去，留下一句哈哈哈。

我们在大马路上奔跑，不顾行人，行车的谩骂鄙视，只是大叫着，啊，今天很开心。

我在林生的身后，听到一句遥远的，漫长的告白。

林生说:“001号，我 喜 欢 你，你呢?”

我说:“那等天亮了再说吧。”

凌晨，我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林生。理解与爱有时候不是一回事，当你突然遇到一个可以相互理解的人，你以为这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其实你并没有心动。所以林生，我和你说过，不要克制自己的心动，也不要迫使自己接受哪种人。

‘是日，春光乍泄，你坐在窗台上，试图排解今日的孤独。一个身穿粉色卫衣，浅蓝牛仔裤，脚踩白色运动鞋，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转过来对你轻轻一笑，随后将视线转移到后方，小狗蹦呀跳呀的追着它的主人。你内心五味杂陈且不再孤独，恨不得把她的小狗抱走，好让她来追你，这个瞬间你就心动了。’

混血种是不害怕一个人的，他们一样是这个世界的小孩，你的孤独来自于你的骄傲。去找一个让你心动的女孩，那个女孩有炽热的心将你的孤单烤熟。爱，可以治愈一切。

我走了，此去经年。”

后来，我关闭了所有可以联系到的社交账号。一路北上，在安河桥扎根。

从那以后，我开始放下自己的孤独与骄傲，学会与现实打交道，掉进一次美丽的诱惑，挣足一碗明天的米饭。

4）

十年之后，当女孩拿着通往南边的车票时，她便想起那个第六十五次加上第一百次的问答。

那一天，风很大，天空一望无际，阳光灿烂。远方有白鸽，杜鹃，喜鹊经不住风的袭击，逃往树林。行人匆匆赶回家，阳光埋葬在风里。她一个人站在安河桥上，穿着十年前为自己定制的碎花裙，花儿从肩膀狂泻到脚踝，在桥上写下两张明信片，然后逆风而去。

“十七岁没能送你花，希望二十七岁能请你喝酒。”

                                                  -他收

“当年我想说的是，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会更加孤独。有机会一起喝酒?”

                                                  -林生收

那一天，风很大，天空一望无际，月明星稀。远方有白鸽，杜鹃，喜鹊经不住风的袭击，逃往树林。有三人相聚在月色下，月色埋葬在酒里，故事里。

他们笑着讲出已经变老的故事，青春的记忆随风而去。空气微醺，他们放肆的笑着，夹杂一点泪。

女孩讲起去警察局的故事，他说:你当时可真有趣。

女孩想:“可你当时怎么没发现呢。”

林生转过来悄悄对女孩说:“其实在你说我们一起去找龙时，我心动了，也不孤独了。我喜欢你义无反顾的冲动。”

酒喝足，故事讲完，便各奔东西。我们的生活里不止年轻时的懵懂感情，放荡不羁，还有明天要遇见的人，明天要挣的粮票。

有些事情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再次提起还是心里的伤疤；有些人淡忘了很多很多年，再次见面还是会想拥有。

所以，我们以后再也没见，往事就随着岁月慢慢咽下去。

5）

【尾声】

多年之前，我走出警察局之后，又想起有一句话忘记写了，于是回去添了一句。

“我不是混血种，也没有言灵。

孤独，是因为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而我毫无办法；言灵，是因为我时刻都在想着遇见他，当遇见之后，还以为这是我提前知道的。

警察叔叔，你结婚了吗，如果有，她是不是你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