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好了,不后悔。我们也算是真切的好过一场,和离,你下休书,我分文不取,从这搬离。”
崔复临盯着声晚的唇,当真是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说出的话却这般冷硬。和离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到了这一步,继续一同住在这宅子里着实也没意义。她认为小产归咎于他,她也容不下清和,他们之间曾经仅有的一些情谊可能也荡然无存。崔复临看到声晚目光清亮,等待他说那声好。
“声晚,我放你走,事到如今,我有责任,你也并不是没有。城郊我还有一处地产,我把它给你。”
“不用。我带走我的东西就好,从你这,我只是来取休书。”
崔复临到了这一刻却是真真生出一丝恨意,她幕声晚够快刀斩乱麻也够绝情,那般迫不及待是要给谁难堪。他快步走向立柜抽出抽屉,翻出那封休书,动作一气呵成,却在拿给声晚时又慢了下来,怕是给了她,他两就真的再没什么关系了。
声晚伸出手,看了崔复临一眼,崔复临这才将休书交给她。
“复临,和清和好好过吧,我走了。”
崔复临甚至连再见都说不出,看着她走出书房,晚霞那样灿烂,她从灿烂里一点一点消失,晚霞的那点余光灼地他眼疼。
声晚回到幕府时,晚饭已经准备好,就等她来便要开吃。声晚净了净手,便坐了过去。
慕淮叶这才端起碗,“事办完了?怎么样?复临有没有难为你?”声晚笑笑,给慕淮叶夹了些菜.”爹,他怎么会难为我,他倒是想给我一张地契,我是不想再有纠葛,便没收。”
慕淮叶几番欲再问些什么,倒是不愿再在这个档口让女儿难受,便朝旁边的男子开口,“声年,既然声晚已经和离了,你就再别想别的了,声晚也是想清楚的。”
“什么叫我再想别的?我只不过是不愿看着声晚一个人辛苦的生活,还要让别人指指点点。”慕声年不太开心的戳了戳碗里的鱼肉。
声晚倒是笑出了声,“好了,哥哥,鱼都要被你捣成末了。我一个人怎么了,怎么就过不好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还不是有你和爹爹啊。别人想嚼舌根让他们嚼啊,我又不会少块肉。”
慕声年还是不满,“你说的轻松。”
还是慕淮叶出声制止了这一话题,“嚼舌根我们管不了,但是给声晚一个她想要的生活,我还是能办到的。这事就翻篇了。”
声晚喝着飘着姜丝的鱼汤,热气蒸上她的眼睛,熏得她差点掉出眼泪。“爹,终究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人生何其短,做你想做的。爹从小不是这么告诉你的吗?”“就是,声晚,哥哥只是觉得你一个人生活会辛苦,又不是真的怪你。”
这鱼汤的姜丝辛辣异常,声晚努力忍住要流下的眼泪,“我知道的。”
吃过晚饭,声晚便要回自己的院子,半道被慕声年喊住。
“少爷好。”声晚的贴身丫鬟绿雪欠了欠身子。慕声年点了点头,又示意绿雪先回院子。这便只剩兄妹两人。
慕声年先问出了口,“你预备怎么着?”
“先在家里住着吧,这一场事,我倒也真的想自己做些什么。”声晚顿了顿,“哥哥,我不想再将自己依附于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慕声年心中生出自豪,嘴上却说:“你还用小心翼翼?哼,旁的人对你小心翼翼还差不多。不过做点什么也好。”
慕声年其实比声晚没大多少,一刻钟都不到,他两是龙凤胎,慕淮叶得知自己有了儿子又有了姑娘还没来及高兴,心就和难产而亡的夫人一起沉了下去。慕声年和声晚细看还是很像的。
月光皎洁,慕声年觉得现在这样天天能和妹妹还有父亲一起吃饭倒也是不错的。“声晚,离开崔复临,你难过吗?”
声晚,看看这夜晚的星星,这夜晚的月亮,看看哥哥那认真的担心,摇了摇头,这才缓缓出声。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慕声年心惊,这是他的妹妹?这是他的妹妹。这便是他的妹妹!
随着大管家刚进府中的男子一手拄着拐,却也走得笔直,丝毫看不出拄拐对他有什么影响。大管家开口“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幕府上下都很好,虽说家大业大,主子却都是好相处的。你有本事我也知道,把你安排在小姐院里当差也是你义父的意思。少说话多做事,知道么?”
“傅叔,我明白。”
“有事就找我。”
“谢谢傅叔。”他语气恭敬。
两人往声晚院子走去。园子里很是寂静,他听到有声音喊到声晚,只是随着老傅向前走。可是随后那声音实在是太厉害,虽是并不响亮,奈何太像箭,就是向他这边刺来,让他无法不注意。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样的女子,这般狠绝,不给他人退路,也不给自己退路。他倒是想笑。看来这就是那位小姐了。
初春的天实在是生机勃勃,温度也是令人舒爽。声晚倚着栏杆喂池子里的鱼,撒下一把鱼食,便有好大一片鱼聚集而来。绿雪看着小姐盯着鱼群看起来很专注,仿佛喂鱼是什么顶重要的事。说来,绿雪是佩服小姐的,也很羡慕。彼时的民风虽说开放,但是一个被休了的女子终究是万分艰辛的。小姐主意正,还有老爷少爷的庇护,换了旁的女子,到底是不敢这般的。
“绿雪,”声晚看着鱼群散开,便坐到石椅上。
“小姐,怎么了?”
“你觉得小姐我有什么他人没有的才能?”
绿雪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开口“那些寻常女子会的,小姐都会,书法和歌舞甚至能说得上精通。要说这旁人没有的,倒应该是小姐的想法。”
声晚看着绿雪,眼里有了笑意,也有几分玩味,“你继续说。”
“小姐想法多,而且也敢做。要说这敢做,一半是幕府能给小姐资本,另一半是小姐有这个胆量。”绿雪顿了顿,“小姐我也就是口无遮拦说出自己的意思。”
声晚笑出声,“也就你这么看我,这别的大户家里的男男女女指不定怎么笑我呢。”
绿雪有些心疼自家小姐,“小姐,您可不能这么想。绿雪一直在您身边,您做的这些个决定,那是当真清楚都是合宜的。绿雪也是佩服您的。”
“好了,就你会说话。不过你说对了一点,”声晚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指尖,“我有想法也敢做。”声晚收回手,又吩咐绿雪将傅管家请来。
不一会,绿雪和傅管家便回来了,声晚起身“傅叔,您来了。”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傅管家是幕府的老人了,幕府上下都尊重他老人家,何况声晚真真比较敬佩他,向来比较有礼节。
“傅叔,我想自己在外面置办一处宅子,顺便在那宅子里做点小生意。”声晚亲自给傅管家倒了一杯茶,“傅叔您喝点水,我早前就给爹爹说过了,你也知道,我说什么他都同意,也没别的看法,所以想听听您的看法。”
傅管家喝了一口水,“小姐愿意做,我定当支持。不过现在做生意的着实多,您要是做,就得想些独门的,和旁的不一样的,能吸引人的。这可不简单。”
“傅叔,我明白。我暂且是预备办个茶楼,茶楼里再添些别的,咱慕家下有茶商,茶好又省了中间的差价,添些别的,也好引来客人。我倒也不急,做着看,有苗头了再慢慢扩。您觉得呢,傅叔?”
傅管家很欣慰,虽说这法子看来简单,但毕竟只是一姑娘所想,倒也算是不错的。“小姐看来已经想好了,宅子我这两天就帮您看看,到时您再过过目,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傅管家又回头,冲后面的人喊,“小五,过来。”
声晚这才注意到傅管家今儿还带了人来,这人身高体匀,不过,拄着拐。声晚的疑惑傅管家看在眼里,“小姐,这是我一远房亲戚,从小日子苦,这刚来投奔我。我试了试,脑子倒是灵光,虽说,恩……身体上有点缺儿,但不碍事。您看,我让他跟着您可好?您这正有打算自己做点事,有他您也好用上手。”
脑子倒是灵光。傅管家很少说别人的好,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不止灵光。“傅叔,您想的周全,我毕竟是第一次做,肯定会有不少麻烦。那人我就留下,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他也好向您讨个经验。”
傅管家笑笑,“小姐高抬我这老身板了。小姐要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那好,傅叔就辛苦你帮我找宅子了。让他先留下,您有事就先忙吧。”
傅管家这便离开,亭子里仅剩声晚绿雪和那傅管家留下来的年轻人了。
声晚又回到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了,打开茶盏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问向站着的人,“多大了?”
那男子倒也不卑不亢,“二十三。”
“傅叔远亲?”
“是。”男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北方人。”
声晚点头,“你这两天跟着傅叔挑宅子吧,我是要开间茶楼,和别的不一样,地方也别太闹,傅叔看好几处后,你就定一处我去瞧瞧。”声晚想了想又说,“不要让旁人知道是我定的宅子,外面的这些,就让别人当是你名下的吧。”
男子盯着声晚的罗裙边,“小姐,我明白了。”
声晚起身,站到男子身旁,他确是比她高出一头多,声晚打量他拄拐左手,指节分明,看得出来为了站得稳健,整个手臂在暗自用力。“那你就去忙吧。”
男子刚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听到那丫鬟给声晚说,“小姐,你没注意他的腿吗?”
“看到了啊。”
“那你还用他?”
“他能用,其他不是重点。”
他心里稍有晃动,这的确是能说得出“当风扬其灰”的人。
“对了,你叫什么?”
听到那丫鬟喊自己,他回身,又走回去,站在离声晚三五步的地方,不再看声晚的裙角,而是直直盯着声晚的眼睛。嘴角带笑。
“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