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府内,妖楼一座,外做皮肉生意,内辟医馆三间。
楼内有一妖、一人、一人妖,听天下故事,埋妖之遗骨,炼自己心魂。
他日或可破茧,或要自缚。众妖众生相,万事当由心。救人如救己,无土枉生根。
小板凳到齐,故事开讲。
——
“哎哎哎,你给我站住,说你呢,听见没有。”一个身着淡绿衣衫的姑娘一边追逐前人,一边嚷道。
“姑娘到底想如何?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一路相缠,还拦住在下去路。”一个面肤较白的青年男子言道。
“你弄脏了本姑娘的裙子还想走,你先陪我。”那绿衫女子挡在路中,单手插腰,大吼道。
“姑娘真是无理取闹!我初来此地不久,如何弄脏姑娘的裙子?”青年男子因这突来的变故,脸变的黑了起来。
他本是城中一所乐堂的先生,只因前几日不小心弄坏了自己珍爱的瑟,经别人提点,才来到这深山,好寻一方有缘良木,重塑其身。
不想,初来此地不久,便遇到这么个凶丫头。
“此地民风素来不坏,为何也会有这般跋扈的人。”青年男子暗道。
“想什么呢,此事是你不对在先,我只是让你赔条裙子,若换作我那几位姐姐,说不好早取了你的小命。谁叫你……”那绿衫女子初时还好,越讲声音越小,讲到最后,竞然还有些脸红。
男子无语,女子委屈。
唉,全是一泡尿闹的。
人有三急,其中二者,出恭进食。
原来青年男子来到深山之后,很是准备了一番。
先是取出了随身干粮,填饱肚子。吃饱喝足之后,又找了处风景怡人的所在,小解了一下。嗯,为什么要找处风景怡人之地呢。
而他小解的地方,怡巧有一棵长的颇为茂盛的树。
“你若不肯赔,我就一直跟着你。看你鬼鬼崇祟,休想干成坏事。”绿衫女子依旧不依不挠。
“哈……我来深山不过寻块合适的良木好作瑟身,怎么会干坏事!又何时鬼鬼祟祟了。”青年男子觉的又气又好笑。
“你!还说不干坏事!那树木生在这好好的,你却要无端夺它性命。”显然女子听后更是气恼。
“哼,你想跟就跟着吧,我问心无愧。”男子不愿再做纠缠,他本就只为寻木而来。
然后,那淡绿轻衫的女子,还真就一路跟了下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跟了男子几日,只见他总在山中乱转,实在无趣。不由得出声问道。
“姓乐(yao),名旷,字乐(le)天。”乐旷对这女子,实在有些没办法,却也不会存什么好感。
“乐旷?真俗的名字!”女子难得找到嘲笑乐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不想,乐旷的脸更黑了。
“自古称名只有长辈或自己才能用,别人一般称字啊,这人为何这般无礼,直乎吾名!”乐旷觉得自己被人侮辱了,实在忍不了了。
他回头盯着那女子,恨声道:“你爹娘没有教你吗,名是自称,称别人需得用字。”
“没有啊,再说,我又没见过爹娘。”那女子被乐旷一喝,有些意外,轻声回道。
“没见过爹娘?你是……”乐旷没想到此女子竟也是个孤儿。
此时才细细打量,长相清丽,身材娇好,尤其一双眼睛,甚是纯净。倒也不似先前那般惹人讨厌。
“我乃天生地养,土生土长,美丽妖娆,良家姑娘。”女子会错了乐旷之意。
“之前是在下唐突了,那敢问……”乐旷吱唔道。
“你也别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自己都没想好呢,你暂且叫我杨桃儿吧。它们都这般叫我。”仿佛这杨桃儿能读懂人心,乐旷话未出口,她却是先答了。
“桃儿姑娘,我想你误会在下了,在下向你保证,决不会干坏事的。”虽然乐旷对杨桃儿态度有所转变,但身边总跟着姑娘实在不便。
“我叫杨桃儿,不叫桃儿,听清楚了,不许再叫错。还有这山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对了,你还没赔我裙子呢!”杨桃儿一番话,又把问题带回了原点。
“裙子?在下真没……”乐旷突然想到,她一个姑娘家住在这深山肯定不易,不如送她条裙子,总算是相识一场。
“好,在下赔就是,只是,这事要等到出山后才行。”乐旷改口言道。
“我信你。”杨桃儿盯着乐旷的眼睛,肯定道,然后一把拉起乐旷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中古树参差,山涧水流潺潺。
乐旷这几日一直在山中乱转,却不想还有这么一处好风景没有发现,一时间流连忘返。
再见杨桃儿,不知何时拖来一块巨木,然后指着巨木让乐旷辨认,是否合适做那瑟身。
乐旷摇头,此木虽然看上去结实、厚重,却并不合适用来做瑟身。
然后杨桃儿再去找寻,如是再三。
直到第三次,乐旷的眼睛终于亮了,也终于满意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段柳叶榕木,是杨桃儿用三枚杨桃果另加一样更为重要的东西交换所得。
杨桃儿显的有些虚弱,可能是寻找瑟木太累了吧。
乐旷盯着杨桃儿有些疑惑,心道,“她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啊?”
再看杨桃儿,一身绿裙早已变成浅黄。
找到了合适的瑟木,乐旷自然不会留在山中,而杨桃儿也以赔裙为理由,跟着乐旷出了深山。
乐旷信守诺言,回城少时安顿,便找到裁缝铺子为杨桃儿量身订做了一套襦裙。
而自己也忙着着手重塑瑟身。
杨桃儿却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他倒也乐得解疑答惑。
不知不觉间,似乎他们的关系有了变化。
拿到襦裙的那日,本是告别之时。
但乐旷既没有挽留杨桃儿,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而杨桃儿呢,仿佛压根就忘了这事。
她乐呵呵接过襦裙,然后……一住就是一年。
“那一段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杨桃儿回忆到这里时,脸上突然展现出少女般的笑颜。
乐旷是个了不起的才子,却又是个十足的愚人。
他会教杨桃儿弹(gu)瑟,也会教杨桃儿识字。有时也会讲着趣事给她解闷。却又一直和她保持着男女之别。
尽管在外界人眼中,这自称表妹的女公子八成是乐旷的相好,而他却曾未越雷池一步。
自古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他二人皆是孤儿,当可自断。
其实,不想婚嫁的是杨桃儿。
人与妖,终是不同。
何况,世间还有“替天行道”捉妖师。
杨桃儿的存在,还是被捉妖师发现。
那一日,乐旷去乐堂许久未归,杨桃儿不放心,想去寻他。
不想,一脚刚要踏出,却被一个背剑道士挡在门口。
道士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杨桃儿吓了一跳,本能的退了一步,便退回到院中。
“妖孽,你逃不掉了。休要挣扎,道爷也好让你少吃点苦头。”那道士言道。
杨桃儿本能的想逃,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妖力。
再看外面,此时又有两人押着个披头散发的人,进了门。
“乐天!”杨桃儿见到此景,瞬时明白过来,焦急喊道。
但那披头散发之人没有抬头,口中混乱不清的一遍遍的嚷道:“我对不起你。”
“正是你的好乐天出卖了你,只是相处这么久,今日才得知大嫂还是头母妖,难怪会让他乐(yao)乐天整日像得了什么宝似的高兴。原来乐天兄有此艳福啊。”其中一个架着乐旷的人说道,一边上下打量着杨桃儿。
“啧啧,不知道这妖与人,在床笫之欢上有什么不同。道长,不如在你收她之前,让我兄弟二人亲身体验一番如何,哈哈哈。”另一个笑的却更加肆无忌惮。
这两人是乐旷的好兄弟,垂涎杨桃儿美色已久。今日知她是妖,更是色心又起。
“滚!”
正得意的两人一愣,因为这话是从那道士口中吐出。
“这女妖的事,可是我二人好不容易将他灌醉才套出来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二人似乎很怕这道士,却又有些不甘心。
“滚!”
道士依旧盯着杨桃儿,但是随着这声“滚”,他背后的宝剑俨然出鞘三寸。
二人贪色却更惜命,扔下尤自言自语的乐旷,夺门而逃。
杨桃儿有心过去扶起乐旷,中间却隔着一个道士。
再看那道士,眼睛依旧盯着杨桃儿,但眼神却有了变化。而那变化中,竞然带着……淫邪!
“替天行道”的背剑道士,面对杨桃儿竟然动了色心。
后来才知道,这本就是个邪道。
他迫人双修,纳妖炉鼎,心早类妖。
杨桃儿陪着笑脸,“道长,我虽是妖,但从未害人,道长有慈悲心,不如放了我吧。”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挪向乐旷。
那道士并未出言阻拦。
只是刹那间,三尺青锋,已握在手中。
他剑指着半跪在地上的乐旷,对杨桃儿言道:“你跟我走,他活。不跟我走,你死,他也休活。”
杨桃儿哪会听他的,她突然举起乐旷的瑟,就向那道士抛去。
道士好似早已料到一般,举剑相迎。
剑起,瑟断。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瑟断弦未断。一把瑟被一分为二,散落开来。
“你一半,我一半,但愿来生不再见。”杨桃儿自言自语,然后十分小心的抱起了跌落在脚下的一半。
她深情看了一眼,还不是太清醒,或许此刻压跟就不想清醒的乐旷。
“道长,我跟你走。”
“后来那道士本想先取我的妖丹,再做炉鼎,却费尽心机只找到半颗不完整的妖丹,最后恼羞成怒,羞辱一番,终将我丢弃。不过,听说这恶道不久便遇上仇家了,那仇家还是位大妖。”杨桃儿说起这些仿佛就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淡冷漠。
“可是他怎么会想到,我乃杨桃成妖,天生便生有两颗内丹,那剩下半颗,早已用来换了柳叶棕妖的真身原木。”杨桃儿这时脸上才有一丝喜悦之情。
“那另一颗呢?”白马妖安问道。
“自然在那瑟中。”杨桃儿一直认为这是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
原来杨桃儿把另一颗妖丹偷偷藏在了乐旷的瑟中。一来妖丹珍贵,藏在那柳叶棕妖的真身原木里,最是安全;二来妖丹也可以替她守护乐旷。
现在杨桃儿找到了那一半瑟,她叫它筝,因为乐旷曾给她取名为筝。
“只是我千辛万苦再回去找他时,他却已不在那里,连同那另一半瑟。”杨桃儿说到此时,才真的伤心起来。
“他死了。”
突然一个很突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马妖安吓了一跳,却知道来人是谁。
一梦楼中,最冷血的人,离若。
“你离开的日子,他活的很苦,死的很惨。你想看吗。”离若对杨桃儿或者该叫她乐筝言道。
“不想了,不想了,他该是活的很好的,是我害了他。”乐(le)筝只想记住那个曾经那么完美的人。
“也好,你大限将至,就让你自己亲口问他吧,他一直在奈何桥等你。”离若对着心早已死去的乐筝轻声说道,说完便转身回了三楼,就像她曾未下来过一样。
“今日楼主反常啊,我还没去求她呢。而且这语调也与平常不同。”白马妖安嘀咕道。
“多谢。”却是乐筝朝离若离开的方向盈盈下拜。
然后又说道:“同时也要谢谢二位,肯听我的故事。安公子,我已身无他物,唯有这一筝常伴左右,从未离身。今日大限已至,也是时候与它分开了。就送予公子,以作那埋骨之资。”
白马妖安本想推脱,黄岐却向他使眼色。
最终还是受了筝。
“你傻啊,她明为赠筝于你,实则是把那半颗妖丹给了你。”黄岐待人走后,埋怨道。
“妖丹?给我又没用。”白马妖安依旧不解。
“妖丹没用?那天底下的捉妖师还忙个什么劲?除暴安良?妖丹的用处大着呢!”黄岐对白马妖安无语到极点,“你好歹也是在妖窝里呆过的,这也不懂?”
“嗯。”白马妖安肯定的回道。
“去,去,去!你再学老……嗯,她的语气,我今后什么也不教你了。”黄岐手指着三楼,显的很烦躁。
“你们两个聊够了吗,聊够了就准备准备,她的时辰快到了。”
突然从三楼传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而且说也奇怪,他们三人之间的谈话,仿佛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似的。
此时一楼看台之上很是热闹,周围人也颇多,却没有一人抬头看他们一眼。
“这事你找他,他管埋。”黄岐没好气的道。
“好。”
“你!你!,你们真一个德性。”
“再说一篇。”
“偏不。”
“两位前辈……”白马妖安真怕两人打起来,虽然这不太可能。
“闭嘴。”这次却是二人异口同声。
“我去工作了……”白马妖安决定先溜为妙。
“你们人干的好事!”
“你们妖也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