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小说的时候,一向喜欢用主角的名字做标题。你觉得有点偷懒的意思吧?其实,我是怕我天马行空的思路总要跑偏,就立一个标记在那儿,提醒自己说:就写他的事儿!
我是在最近的一个酒局子上,得到某个答案才决定写他的!对,他叫庄树,一个我记忆里模糊了的人。
好吧,我们把他从我的回忆里打捞上来,像从泥潭里挖掘出某件东西一样,然后,清洗一番,由你们自己评说……
我最早认识庄树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初。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瘦小的穿补丁裤的小屁孩儿。
记得某年夏天,还没上完下午第一节画画课,就突然下起雨来。下雨很平常的事儿为什么要说?因为,我们那时候特别喜欢下雨天——只要一下雨,我们就等于听到了放学的铃声。
为啥一下雨就放学呢?对了,聪明的你一定猜到了——教室的草房屋顶漏雨呗!
所以,我正在画的一棵大杨树还没有添完枝头上的叶子就被雨滴润湿了纸面,远远看,好像是黑色的叶片一样。这让我多少有点恼怒,但是,和提前放学比起来,我很快就忘了黑叶片的事儿。
我们一群农村孩子可不怕雨。那时候也没有雨伞。女生会扯一块儿塑料布蒙头顶上,男生会把露了大脚趾的布鞋留书桌堂里,挽了裤脚,光着脚丫儿,直接冲进雨里撒欢儿去了。
那天,我们几个同学是商量好了去高运家里摘樱桃的!高运家里的樱桃比别人家里的大,还甜。可是,他舍不得多带一些到学校里来。我们就决定去他家里的樱桃树上“自力更生”。
或许,高运不太情愿我们十几个男生去他家里,我看他的眉毛梢儿一直弯着。走到半路,他突然说:我带你们去看一个会打飞镖的人好不好?
他的这个提议对一群疯小子来说,极具诱惑。那时候,我们刚看完《少林寺》,突然对会武的人崇拜的五体投地。就催促他说:快,快去看!
我们是小跑着奔到村子南坡儿上的。那附近有一排红砖灰瓦的老供销社和大队队部。一般我们不去那地方玩儿。手里没钱,看着一毛钱七块儿的方糖和两个的柿子饼,内心很悲伤。
我真不知道供销社对面那片空地的西南角什么时候盖起了两间小草房的。土墙和房草都很新,说明刚盖不久。我当时的想法是,这会打飞镖的人真是不一样,他就不住在我们村子里,偏偏跑到这大南坡上,独独的远离了人群,难道是因为他会打飞镖而不怕小偷来抓鸡摸狗吗?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里除了小小的一所草房以外没有鸡架和狗窝,甚至连院墙都没有。也就是说,你可以直接杵到他家的门前和小窗户下。而且,他的窗子没有玻璃,只是一层塑料布。
严格意义上说,他的房子比普通民居要小很多,和瓜地里的大窝棚差不多。这让我多少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会打飞镖,因为我的想象里,一个会打飞镖的人,该住在大房子里吧?就像村里毛会计家一样,有很大的房子才对啊!
然后,我就听见高运在门口喊:庄树大舅,庄树大舅。
我是第一个笑的,我笑这会打飞镖的人怎么叫庄树呢?难道他和我一样喜欢大树?对了,我又想起刚才画了一半被雨滴打湿的那棵大树来了。
小木门“吱呀”打开的时候,我是被惊到了的!从里面缓步出来个大胖子!你知道,在那年代,我们村里没有一个胖子。我四舅家的表哥,在我印象里就是够胖的了,但是,和庄树比起来,那只能说是“壮”。
我第一次知道胖人原来应该是指庄树这样的——大肚子鼓鼓着,像扣了一个面盆。脖子很粗,好像没有长度。似乎大脑袋是直接从宽厚的肩膀上冒出来的一个球。
后来,我长大以后,去过大城市的寺院里见过“布袋和尚”。对了,和庄树就有点像,可是,当年我是不知道有“布袋和尚”的!
其实,要说起来,庄树长的并不难看,可是,再俊郎眉眼,在一层脂肪的挤压下也变得不那么美丽了!尤其,我们那时候刚能解决温饱问题,村里还没见过胖子!
庄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眼睛,他似乎总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眼睛半眯着,可是,你能从那一道弯缝里看到一抹晶亮的光。而且,那光是柔和的,像雨后从云层后偷偷透出来的光一样。
他的唇很厚,或许他白净的脸色给映衬的有了比别人更艳的红润。而嘴角儿,总像是挂了微笑,配上似动非动的曲线,会觉得那笑意是会跳动的一样。
我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胖子,不是因为他胖我瘦的关系,是我觉得他嘴角的微笑很温暖,他的眼神也可以让人直视。
我同学中,也有和我一样第一次见他的人。他们也大多会笑——笑他太胖。我听见一个调皮的家伙小声说“他有四指膘吧?”这话有点侮辱人的意思,我们乡下在过年杀猪的时候,对最肥的猪才说“有四指膘”。
可是,庄树听了并不气,他好像没听到一样。他对我其他同学的问话“你为啥叫庄树呢?”也只是咧一下嘴,并不回答。
所以,那些小子就放肆的说,他可能叫装书?装叔?装熟?装鼠?装束?……
他依然不恼,眼神里依然有柔和的光。
等大伙儿闹的差不多了,他就说,你们来干嘛啊?
高运就用他的公鸭嗓回话说:你给我们打一个飞镖看呗?
他爽朗说,去到后面的小树林等我。
我们就一呼啦奔了他房后的小树林。那片林子据说是我爸教过的学生们种的,现在他们大多成了孩子的爹了。
我们在小树林等不久,他就来了。他出来的时候,比刚才多穿了一件外衣。肚子显的不是那么大了。
他在我们身前站定,伸手指了一下前方,前方除了碗口粗的树也没有别的啊!突然,他蹲身,旋转一周,在未站定的运动中手腕一抖,“嗖嗖嗖”三道寒光闪过,远处,三棵树上,分别钉上了一只镖。
那镖,银白色,一抐长,二指宽,后面带一撮红缨儿。
我当时是看傻眼了!我有个同学更夸张,大鼻涕都流到下巴了,他竟忘了甩下去。
这是我们一群小破孩儿第一次被震撼到。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当时真想跪下来,给他磕头说:“师傅,你收我为徒吧!”
但是,我终究是没有跪,因为,耳边仿佛听到我爸在训斥:滚回去,读书!
我们是带着无上的崇拜离开南山小树林的!似乎,忘了去高运家摘樱桃的事儿!
多年以后,我们小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提起过这事儿。高运已经成为一个酒店的老板了!但是他的公鸭嗓没变,他说:我大舅不但会飞镖,还会打九节鞭和三截棍呢!
实话说,我是没看到这个。我看到的是让我脸红的一件事。
还是那一年的秋天,我家里收土豆。本来,收土豆是好玩儿的事儿,可是,好玩儿的事让你干久了,就不好玩儿了。我家房后有二十二垄土豆地,每垄地差不多百米长,我不会折成面积,我只知道收起的土豆堆积如山。
我一个瘦小的十几岁孩子,哪里有长性干活儿!我就急头白脸的把手里的四股叉当关云长的大刀耍,一个不小心,噹,一声,磕到地里的石头上了,好家伙,立刻变成了三股叉!
我爸捡起磕折的那根铁叉子,看那眼神,是要戳我屁股上。我立刻撒腿跑离他三十米远,怯怯的不语。
我爸说,要不是家里来了十几个帮工的在,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我不和他犟,这个我信!
后来,我老姨夫说:去,拿南山我大表哥那儿给焊上吧!
他大表哥就是庄树。我老姨夫叫庄全。
我就提着这东西去了南山,那时候,在村里唯一会电焊的就是庄树。现在想想,他可能就是靠这个手艺谋生的。
我踱过供销社门前的一片空地到那所小草房门前的时候,还懊悔着刚才自己惹的祸。心里想着,晚上帮工都走的时候,我爸会不会再给我来个“回锅肉”?
好吧!不论怎样,还是要做眼前的事儿的!我还能分出个辈分,大声叫“大舅,大舅,有焊活儿来了!”
门半天没开,可是,我用眼角的余光透过不很清晰的塑料布,分明看到小屋里有人影在晃动的!
我接着喊“大舅,大舅!”
哎!乡下人可真是热络,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偏偏要叫一声亲属出来!我这辈子都没有亲大舅,还喊别人那么亲,哼!
我生气他不开门,要走的时候,门开了。
里面出来一个穿上下靠色衣裤的年轻女子。她慵懒的伸着腰,回手撩起长长的头发,哇!这和我看庄树打飞镖一样震惊,因为这年轻漂亮的女子竟烫着大波浪的头发。
是的,你别说我没见识!那真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的长发可以弄得这么波澜壮阔,说是:欢脱的瀑布,我觉得形象!
对了,那女子穿的应该是睡衣,也是我多年以后,进了城才知道的!
我们乡下可没这么时髦的女子,我一度怀疑她的聊斋志异里走出来的妖精,我甚至没有勇气和她对视。
她声音也很好听,好像在洗衣盆里揉搓过的一样,很柔很软: 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儿啊?
我停了有三十五秒,然后,结结巴巴的说: 我爸,让我来,把四股叉的齿给焊上!
然后,我看到她打个哈欠,她牙齿好白啊!她的唇也很鲜嫩的样子!
她回身,对里面喊: 老爸,开工了!
是的!我就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儿,脸红的!因为,我透过她薄薄的一层贴身裤,看到了她浑圆的屁股。严格的说应该是臀形。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那么丰满和立体的臀形,尤其在她扭动曼妙腰肢走动的时候。那屁股上的肉似乎是流动的溪水样有美好的音乐要流出来!可惜,我不会谱曲!
我想,那时候,除了我的脸蛋是红的!我的眼神一定是直的!
多年以后,我在城市的夏天,满大街看到遮拦更少的女人的屁股,或许有的会让你有幻想,但不会产生乐感!
然后,庄树就一个标准两瓢葫芦(脑袋小球,肚子大球)样的踱步出来。
眯眼看了我半晌说: 不用猜,你是我四姐的孩子,和你妈长的真像!
我心里哼着: 我妈可没你这么猪样的弟弟,不过,你打飞镖的能耐除外!
不用说,他看到我手里的家伙事儿,就知道要干嘛啊!扯了焊枪出来,他也不用安全帽,三两下的事儿,完活儿!
我还问呢:收多少钱啊?
他就笑了: 四老爷的外孙,我能收钱?快回去吧!
我知道他说的“四姥爷”是指我姥爷。看样子,“四老爷”是有威望的!当时我太小,不太懂大人的事 儿。等我懂事的时候,庄树就离开我们村了,当然,这是后话。
等我拿着焊接好的四股叉回到我家土豆地的时候,工作也接近尾声了。大家似乎也轻松和活跃起来。看到我手里的工具,有人还说庄树的活计好!而我明显感觉到几个表嫂在谈论他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我老姨夫或许是中午喝了点小酒的关系,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好像一下子少了不少皱纹。他高声说:就我那大堂哥,可是不简单,他当兵三年,就提干了,后来还当了师长的警卫员。咋的?够机灵不?
我有个性急的邻居嫂子就抢白说: 那么机灵的人,跑咱这山沟里干嘛?还不顺着师长的脚后跟爬上去?
我姨夫就说: 我堂哥不愿意当官,要不,以他那能耐,能干个团长,可是,他就觉得还在生养他的老家好!这叫落叶归根!
表嫂“呸”一声,红着脸说: 落叶个屁啊?他才多大年纪,好像不到四十岁呢!你看看他和他闺女那个腻歪劲儿吧!我都羞得出口……那你知道咋回事啊?我看是到咱这山沟里躲清净吧?
我老姨夫就好像是因此蒙了冤似的。红了大脖筋,怒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邻居表嫂反倒乐了: 就南山那孤男寡女的,有你乐子看呢!
当时,我也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不过,几天之后,我就真看到乐子了!
那天是阳历年附近,乡下人不过元旦,我之所以记得清,是因为有个同班的女生给了我一张漂亮的卡片,上面有六瓣的雪花和红红的灯笼以及“新年快乐!”的字儿!
她是用这个跟我贿赂要借看一本小人书。我的小人书是不会轻易借人看的,她还说,会央求她哥哥给我做一把火药枪,塞进去火柴头上的红药面儿,会激发砂粒子打麻雀。这让我很是兴奋。
后来,她没兑现承诺,只是给了我一把弹弓,还说: 打麻雀的功效是一样的!
反正,小人书她是看完了,给我什么都得接受。我拿了她的弹弓,在放学的路上真的寻了麻雀去打。有句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若干次失败之后,还真的射伤了一只麻雀,我一路追踪就不知觉的到了南山供销社的房后。
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我开始还抱怨他们会惊吓了我追赶的麻雀,后来,再一细听,就觉得那里面有更“热闹”的内容了!
别说我们乡下人无聊啊!我们实在是在那安静的漫长冬季里没什么事儿可干。对于像吵架或者升级为动拳脚的打仗,我们是乐得欣赏的!甚至偷偷的想:动了刀子和棍棒,有流血的才更刺激呢!
可是,在我转过供销社的西房头儿,看到庄树小草房前发生的流血事件时,我是真的再也不希望看到流血了!
我直白的描述一下看到的情境吧: 一个中年妇女,一啤酒瓶子,把我前几天看到的那个有迷人臀形的漂亮女子的脑袋打开“花儿”了!
这是一朵“血花儿”,就是哗哗流血的意思!
后来,还是我老姨夫套了自家的马车,把那年轻的女子送进县城的!
后来,我老姨夫在我家帮助修院墙后,喝酒的时候说起过这事儿。大概是意思是: 庄树的老婆从县城寻来,看到自己的女儿和老公一起生活在这儿乡下的山沟里。可能是劝说女儿回城。可是,女儿不同意。于是,越吵越凶。就动手打了女儿。没想到,下手重了!居然把脑袋干开了“花儿”。
我是基本认同这个说法的!可是,给我家送河鱼的那个邻居表嫂和我妈聊天的时候,我偷听的版本却是另一种:这个庄树啊!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好色这个毛病不好!若按他的能力,当年在部队里升个大官是迟早的事儿!可是,他和团里的卫生员纠缠不清,居然还有了私生子。没办法,只好专业回地方。本来是安排进了一个很好的事业单位的。又和一个委员狗扯羊皮。偏偏那个文员的爸爸是个大领导。人家就又不能让他任性了!于是,擼回了家里!可是,他居然还死心不改,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带回了农村!你说丢人现眼不?
我妈好像是挺气愤的,说,这儿哪里是丢人现眼,分明是乱伦,是禽兽不如!是辱没了所有乡亲的脸!
我当年还小,还不懂男女之事。但是,我从大人们咬牙切齿和攥紧的拳头上,大概可以看出他们嘴里说的庄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
我从小的好奇心就强。不久以后,我拽着我的同学偷偷去南山的小草屋看过几次。
开始,就只看到庄树一个人在。他除了给村里谁家的铁器做个焊活儿以外,没什么可干!
我看他在供销社的那片空地上打过拳脚,有点会武术的样子。
后来,我又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子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庄树的女儿。反正她的大波浪头发上扣了一顶粉红色的帽子。
有一天的黄昏,我和我的同学居然看到她撒娇的,让庄树背着她绕着小草屋走了两圈。
她很幸福的样子!把她的头靠在庄树的厚肩膀上!
可是,我不喜欢庄树的胖手托着她的屁股!虽然,我知道背着人,是没办法的事儿!
再后来,我就不去那个小草屋看庄树了!确切的说,我不一定是要看庄树吧?我也可能想看他女儿。她女儿的头发很跳动,对了!还有她长长的上翘的弯睫毛!
再后来,我就上了初中。学校不在我们村,离家有八里地远的另一个村里。
我似乎慢慢的忘记了庄树。直到有一天,我一个姓尹的同学说: 庄树的房子着火了,烧的就剩下一截矮墙!
我还傻傻的问: 那胖子没事儿吧?
尹同学说: 他那身手,就是地震都没事儿,还别说小破房着火!
我就不用问他女儿有没有事儿了!那好像是多余的!
当然,从此以后,庄树也就离开了我们村。也就从我的生命里永远消失了,不会再见!
那我为什么写这个人呢?一定是有个后续的!
起因是我前面说的一个酒局子。那天,我们小学同学毕业三十年聚会。
都喝了酒的,不知道是怎么一个话题,就说到了若干年前,我们那个小村里的人和事儿。
我邻座的一个女生和我说起一个故事:那年夏天,她去供销社门前的空地上去放鹅崽儿。天要擦黑儿的时候,本来想赶鹅回家了!小屋里的庄树笑咪咪的走出来,对她说: 丫头儿,过来吃糖,有九块硬糖六块酥糖,随便选啊!
那年代的孩子,谁能抵挡糖的诱惑呢?于是,她就进了小草屋里取糖果。还没等出来,就被庄树抱进怀里……
她说,只记得他的胡子扎疼了她的小脸蛋儿,他像一个醉汉一样亲吻她的额头。然后,她就吓哭了!死命的挣脱开,还踢了他浑圆的大肚皮几脚。可是,手里的四块糖却牢牢的攥紧了没有松开!
她说,我真没想到,那么斯文的一个人,竟是个大色魔,我后来告诉我的姐姐,不要再去庄胖子那里拿糖吃了!
这事儿,让我对庄树这个人是彻底失望了!我觉得当年的传言都是真实的!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色魔啊!
至此,所有的读者是不是都有一种被骗的感觉,说,你写的半天,给我们看一个恶魔么?
其实,若没有一个我也想不到的结局。真的!我也不会写庄树。包括上面的每一个字。
就在我写这篇小说的前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高运的妹妹,她从高运那里知道我写小说,而且还曾打听过庄树这个人。就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在某个社区的老年舞蹈团,她给我约来一个人: 六十岁左右,很精神的一个老大姐样的女人。
介绍给我说:她就是庄树的女儿,你和她聊吧!
我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我印象里大波浪头和翘睫毛的那个人!
她倒是笑了: 那个山沟子里还能出来个会写小说的人!你厉害!
显然,之前她是听过高运妹妹介绍过我的!
我说: 按我们乡下的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姐”的!
她就浪笑: 我在你们村那几年的时候,你该穿开裆裤呢吧?
我没回答,我不敢说,我是穿死裆裤看过你年轻时浑圆大屁股的那个小孩儿!
我只能说: 我是记得你梳过大波浪的!
她又笑,然后,拧起眉头,似乎陷入一种很深的思考。
最好,她说: 你是不是想知道一点儿真实的故事?
我点头。
好吧!她咬了一下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说: 记得我陪庄树在你们村住过的那几年吧?其实,我们是在“私奔”。当然,是我的主意。
其实,在你们看来,我和庄树有近二十岁的年龄差。怎么可能是“情人”呢?在八十年代初的传统年代里,尤其是那么闭塞的乡下小村庄里,谁能接受这种“老少恋”呢?所以,庄树和村里人说,我是他的闺女。
我哪里是他的闺女呢?我是他首长的女儿。你们知道,在七九年的自越反击战中,我父亲和庄树一起去的战场,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庄树作为我父亲的警卫员舍身救过我父亲的命。
所以,战争结束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死心踏地的,疯狂的爱上了我父亲的救命恩人。
所以,为了我,庄树放弃了立功后将有的大好前程。为了我,舍弃原本感情很好的前妻。甚至,把自己的亲女儿送回他老家的姐姐家里寄养,却不敢说是自己的孩子。你们知道吗?有一年,他的前妻去看孩子,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更恶劣的传闻,竟和庄树厮打到了一起。我去劝架,还挨了她一啤酒瓶子!哎!那一次,我脑袋上缝了十几针,差点死掉!
哇!所有的脉络清晰起来。我问:你知道庄树寄养在他姐姐家的孩子取名叫高媛吗?
是啊!是叫高媛,她随了庄树姐夫的姓呢!
啊!我惊呼。高媛是我的小学同学呢!是啊!就是自认为被猥琐的那个放鹅的小姑娘。她哪里知道呢?那个抱她的庄胖子,就是她的亲爸爸呢!
谜团揭开了!
所有乡间的传闻若不是有一天要揭开它的谜底,你一定会误会某一个好人!
当然,从庄树前妻的角度看,他不一定是个好人。从我同学高媛的角度看,他不一定是好人。从我从前的印象里看,他不一定是个好人。
其实,有时候,我们该怎样评论一个人呢?还是,各说各的吧!
我最后问: 庄树还好吗?
她说: 他好着呢!每天去早市上给那些老头儿们免费理发。然后去国学馆,做义务讲解员,给年轻人讲近代史。很忙的哩!
我点头!
想问,他还会打飞镖吗?但是,忍住了!或许,这不重要了吧?
重要的,是他还在做着有意义的事儿!
这就够了!
也对得起你们读以上的文字!
与我,了却一桩写篇小说的心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