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伴随着一阵悠扬的铃声,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终于结束了。老师一声“下课”,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大家急忙站起来,边收拾书本,边和老师道别,动作快的同学已经拿着书包,跟着老师的脚跟,离开了教室。
高中的孩子,一个月回一次家,每个月末的周五,人坐在教室,心早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每次这最后一节课都是一种煎熬,耳朵里听着老师讲的内容,心里却在惦记着妈妈给做的美食。
上课期间,已经有同学在传着小纸条上,问大街上新开的奶茶店在哪里?相约课后一起去品尝打卡。
在这热闹的空间里,只有一个人似乎格格不入,显得那么安静、那么随意。
小文坐在第四排,靠着窗户。下课铃声响了好一会,她还是在“刷刷刷”地写着试卷,对于同学们的热闹,头都没抬一下,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安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一会,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同桌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问道:“你真的又不回去吗?开学以来,你都没有回过家啊!”小文这才抬起头,朝着同学笑笑,道:“我不回去了,我住校”。同桌无奈地“哎”了一声,道:“好吧!我给你带好吃的啊!”
小文低头继续盯着自己的试卷,可是却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久久回荡:“你走,你走,走了以后,永远不要回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小文的眼睛开始湿润,泪水像决堤一样,滴在了试卷上。
又过了好久,小文抬起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教室,又扭头看向了窗外。窗外蓝天白云,阳光正好,空旷的视野,也把她的思绪,拉回到高二寒假前。
小文原本在市里上学,是高三开学前夕,转入这所学校的住宿生。她成绩很好,原本就读的学校是市重点。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她和同年级的小林,在一次课外活动中意外相识。两个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不久互生情愫,谈起了秘密恋爱。
高二寒假前夕,男孩的母亲翻看微信聊天记录,知道了他们的事情,闹到了学校。小文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情景,那是她一生痛苦的开始,也是她失去妈妈的日子。
周五下午,大雪飘飘,寒风刺骨,小文穿着白色羽绒服,坐在教室里都冻得发抖。化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化合物,小文很认真地记着笔记,心思却不时地飘飞。
她想着昨晚妈妈答应自己,今晚要给自己包饺子,待会下课后,先和小林去新开的“甜爱”喝奶茶,然后就回家和妈妈一起包饺子。
可还没等到下课,班主任老师推门进来喊她,小文疑惑地站起身,跟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
穿过走廊过道,一个尖锐的女声飘了过来,“不行,今天我非要见到这个女生家长,我要问问她,她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小文的心咯噔一下,她已经知道是谁要找自己了。
小文下意识地转身,看了看一旁已经停下来的班主任,道“老师,我可不可以等一会进去?”师生二人站在寒风中,交谈了起来。
老师说:“不是让你进去直接面对她,是要让你听一听对方的谈话内容,你就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
听了好一会,小文这才知道,对方家长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她妈妈的信息,已经约了她妈妈在校园门口见面。
他们站在三楼过道,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雪花像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越下越大,一点停下的迹象都没有。
她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意识开始飘忽,她喃喃自语道:“见面?校园外?不不,我要赶紧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不要来”,老师道:“晚了,我已经打过了,你妈妈坚决要来看看小林,她要看看是谁让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小文是了解自己的妈妈的,她知道,对方一定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妈妈才会这么激动,恨不得飞过来保护自己。
小文眼睛盯着校园,看着陆续离校的同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道:“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两见面,会打起来的啊!”老师说已经通知保安,在校门口拦住她妈妈,让她赶紧收拾东西,去校门口汇合,先回家再说。
小文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要回去收拾书包,办公室的门“晃”地打开了,一个男生冲了出来,“蹬蹬蹬”地飞奔下了楼梯。办公室里,女生尖锐的声音飘了过来:“你走,你走,走了以后,永远不要回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小文急忙扭头,跟着那个男生跑下了楼,两位老师也紧跟着他们。他们跑到楼下,早已没有了男生的身影。保安说没看到男孩出校门,也没看到小文的妈妈到来,于是,三个人分头在校园里找男孩。
小文在校园里转了两圈,把他们经常去的地方,也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男孩。等她再次转回到校门口的时候,两个女人的争吵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文这才想起来见面的事情,暗道一声:“遭了,她们还是碰面了”。她快步转身,朝向校门口奔去。
此时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已经离开,校门口只有几位保安和老师在拉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位正是她的妈妈。
小文跑到妈妈身边,伸出双手搂住了她的腰,流着泪道:“妈妈,我们回家吧!回家再说,好不好?”
小文妈妈看着小文泪流满面的脸,道:“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她骂你了?你告诉妈妈,有妈妈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啊!”
小文摇摇头,哽咽道:“没有,没有,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先回家,我想回家了”。
对方似乎笃定决心不想放过她们一样,挣脱老师们的束缚,冲了过来,揪住小文的羽绒服,边动手推搡她,边道:“回家?说得好听,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弄哪里了?今天你不把我儿子还给我,谁都别想回去。”
小文妈妈反抱着小文,就去推搡小林妈妈,二人眼看着又要扭到一起,几位老师急忙过来,把他们拉开,不住地劝说他们,要冷静下来,好好沟通。
天越来越黑了,雪还在下着,可一点小林的消息都没有,校园内外都已经找了好几遍了,都没有找到。小林妈妈崩溃得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歇斯底里地咒骂着小文一家人。
小文静静地抱着妈妈,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不时地在大脑里闪现,她总觉得“今天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担心,她害怕,她反手紧紧地抱住妈妈,把自己的不安和紧张传递给妈妈,靠着妈妈温暖的体温,寻求着心灵的安慰。小文妈妈也紧紧地抱住了她,手不断地拍打着小文的后背,没有责备,没有指责,只有暖暖的爱意,不断地包围着她,传递着关心和爱护。
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小林的消息,他的家人也已经全部到场,小文妈妈便决定带着小文先走。母女二人和班主任老师简短告别,转身离开。
突然,小林妈妈发疯似地冲了过来,猛地扑向小文,一把将小文向道路中间推去,远处一辆打着双闪的大型货车,快速地疾驰而来。
就在这时,小文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先是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她趔趄着奔向了路中央,一束灯光照着自己,还没等她站稳,后背又被一股更强的力量,猛地推了一下,脚下一阵打滑,她扑向了路中间的栏杆。
她的身后,同时传来了“碰”、“小文”、“啊”的呼声,伴随着一阵紧急的刹车声,一股强烈的旋风,又将她狠狠地向前推了几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她前方的不远处,一个物体先是被掀起,在空中转了两圈,后来又重重地摔在雪地上,不一会,鲜血染红了雪地。
几位老师赶紧飞奔过来,把小文围起来,也已经有人报了警,打了120急救电话。小文慢慢地坐起来,靠在班主任怀里,问道:“妈妈,妈妈,我妈妈呢?”老师哽咽着,抬起头,目视着前方,微微抬了抬头,便把身子转到了一边。
小文顺着老师的眼光向前望去,不远处,他的妈妈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小文哽咽着,想挣扎着站起来,去到妈妈身边,可是一使劲,眼前一阵发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她小姨正在病床前,陪伴着她。小文张了张爆裂的嘴唇,诺诺地问道:“妈妈,我妈妈怎么样了?”
小文的小姨,两眼肿得像桃核,眼里满是红血丝,眼下两道黑眼圈,像是用碳素笔专门画好了的。她清了清嗓子,道:“还在重症室观察,医生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也许永远醒不过来了。”说着,她趴在小文的身上,“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小文沉默着,扭过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哗哗哗”地流下来,很快,枕头就湿了一大片。她想起来,她想回奔到妈妈身边,可是她悲催地发现,自己全身都痛,一点都动不了。
半个月后,小文的伤痛慢慢地好转,可是她的妈妈却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又过了半个月,小文送别了妈妈,回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抑郁症的她,不得不回家休学半年。
休学期间,一次无意中的打扫,她在妈妈的房间,发现了一个日记本,上面写着:“今年的愿望之一,希望女儿能够好好学习,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她决定,要去帮妈妈实现这个愿望。
高三暑假开学前,这才央求爸爸,帮她办理了转学手续,回到老家的这个重点高中就读。她不想再回到熟悉的环境,不想去让自己悲伤的地方。一想到那个校门口,她就会想到失去妈妈的那个场景。
至于那个男孩,她已经不想再去想,也不想再去见,只知道他还好,又回去上学了,这就够了。
窗外越来越黑了,教学楼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小文收拾了一下桌面,拿了几本复习资料和自己的手机,关灯,走出了教室,一个人沿着校园甬道,向着宿舍走去。
空荡荡的校园,白色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呼气声。秋风簌簌地吹过,阵阵树叶随风飘落。一个人、一排灯、飘飞的树叶和刺骨的冷风,孤单且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