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丨乱九天

自五百年前大妖王齐天大圣横空出世,只凭一棒便搅的那九重天阙乱如一方泥潭,以一己之力横挡十万天兵天将,竟无一可挡之人。

    起初那二郎显圣真君还能与大圣过上两招,甚至于压住大圣一头。却不曾想那大圣乃天地间一灵猴,学习能力极强,竟是在与二郎真君之战中愈战愈勇,后将其一棍打落神位。

    此乃九重天界之劫数,三界上下无一不乱。

    终究是我佛如来使出手段,将齐天大圣一掌拍下,镇压于五行山底。

    直至金蝉子转世而为玄奘法师,得观音大士点化,携齐天大圣前去西天取经。

    最终,经书取到,封号也各自赐下。

    世间却再无齐天大圣,更无美猴王。

    花果山无大王已百年矣。

  “你每天都这么急着赶路,就不怕哪一日被沿途的妖精大王掳去当了下酒菜?”

  “你懂个屁,你不知道仙界降下的封神文书?谁要能得了一丝慧灵真气,不说白日飞升成大罗金仙,最低也要是太白金星那个档次的大神!这个时候谁还有空劫道掳掠啊?”

  “那这跟你急着去花果山有甚么关系!”

  “傻,真傻,花果山那般灵气浓郁的地界儿,对我来说不正是一处修炼宝地?”

  “啊,当神仙真有那么好玩吗?”

  “可能……挺好玩的吧。”

    路无忧揉了揉小小同的脑袋,咧嘴一笑,嘴角稍有些勉强。

    行囊不重,盘缠也不多,却足够去到傲来国的花果山了。路无忧是一只能幻化人形的猕猴,小小同的真身则是小白狐,虽也能幻化人形,却道行微末。

    连续数月赶路,两人皆是蓬头垢面,像是两个一路乞讨而来的叫花子。

    事实上,也差不太多。

    遥遥已能看到花果山山间些许萦绕雾气,但望山跑死马,路无忧觉得最起码还要四五日才能走到那里。

    花果山,乃是这东胜神州里独一无二的灵山秀水处,更是一处无与伦比的修炼宝地。

    那些有道行的山野精怪,更知晓这种灵山对它们有多大帮助。

    但花果山有着很严格的规矩,只有猴属者才能入山,其他精怪任你有天大本事,也不得踏入花果山半步。

    这个规矩不成条文,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威严。

    只因这条规矩,是那美猴王立下的。

    “听说花果山现在没有大王,路无忧!你真有那么想上天做神仙么,我倒是觉得在花果山当个大王挺有意思的……你看每天也不用辛苦修炼,游山玩水看风景,还能日日吃到极好的果子,听说花果山……”

    “行了行了,每天就想着吃果子,等我们到了花果山,我每天都给你摘果子吃总行了吧?”

    “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道塞了些啥,都是果子吗?”

    路无忧伸手给了小小同一个爆栗,却没有分毫不耐烦。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虽然他与小小同不是同一种族,但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这也是他当初拼着断臂的危机将她从一只黑熊口中救下的原因。

“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知道你从来都说话算话的,等到了花果山,我要每日都吃不一样的果子,都要最甜最大的果子!”小小同说着,眼神里多了些向往神色,似乎已经尝到了花果山特有的稀罕果品。

“真的真的……你放心,便是。”

大概,花果山的管事大猴看在他路无忧也是同种族的面上,能放小小同一起进山吧……

四五日后。

路无忧的猜测终于变成了现实,花果山守山门的大猴全无半点通融之意,只许路无忧进山,却不许小小同踏入山界半步。

“要不,路无忧你自己上山吧?我就在这周围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好了,千万别耽误了你上天成仙的机会……”

“……”

路无忧揉了揉眉心,他此时心烦,哪里看得到小小同的身体正微微颤栗。

一路而来,小小同早已经将路无忧看作最可以依靠的人,此时若把她扔出去,怕活不过三日。

“带外族上山也不是全无可能,但你需证明自己有那个能力。”其中一只赤尻马猴说着,它倒是看在路无忧是同族的面子上给他想了个办法。

另外一只猕猴嗤鼻一笑,嘲笑之意不言而喻。

“就他?就这小身板也想通过老祖宗留下的考验?我看你真是睡昏了脑袋!”

赤尻马猴没理会同伴的嘲笑,兀自说道:“老祖宗立下进山条例后,还留下了一个考验,若你有本事一个跟斗翻进水帘洞里,那你便有资格带外族进山居住!”

“需提醒你一句,不需使用任何法术,更不能借助外物,若你能一个跟斗翻出五丈,尽管来试试罢!”

一个跟头翻五丈?

路无忧仔细盘算了一下,他这般身体,翻出一丈倒还好说,这五丈距离,说不得有点困难。

“大哥,我愿试试!”

“行,那我就领着你前去试试,说不定这几百年后,还真有人能完成老祖宗留下的考验。”

路无忧勉强的笑了笑,揉了揉小小同的脑袋,说道:“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时间,我若真能翻进那水帘洞里,便要带你进山尝尝最好的果子。”

小小同用力的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或是山精野怪都有些各自本事,但若真凭借着自身能力一个跟头翻出五丈远,这确实有些困难,她已经有了些猜测,心中更有些忐忑不安。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小心,我可以不吃山里的果子,但你一定要回来。”

“把心揣肚里,我一定会带你进山的,说要带你吃上花果山里最好的果子,就一定能做到!”

路无忧的影子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了个黑点。

小小同紧盯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不知觉的身上多了几分冷气。

水帘洞五丈外,便是山崖,两者之间隔着百米水涧,若这一个跟头翻不出五丈远,那便要跌落悬崖,不知生死了。

几百年间,不知多少自以为能的山野水怪妄图破了这个考验,却无一人能再出现。

谁也不知老祖宗留下的这个考验目的为何,但花果山上上下下都知道,除了当年老祖宗有着这个能力,再无谁能重现老祖宗当年一个跟斗翻进水帘洞的风采了。

这老祖宗,自然便是那有着斗战胜佛封号的美猴王了。

遥遥望着水帘洞,路无忧已知此事不可为了,但他却不得不试试。

一路行来,他不会也不能独自进山而将小小同留在外面,原因有三,一是不放心;二是太不放心;三是万万不放心。

路无忧活动了下胳膊腿,向后退出了两三丈,深吸了口气,向着水帘洞的方向猛冲了去。

花果山上上下下不知多少猴子在围观着眼下这个场面,自上一个不自量力的大猴掉落山崖生死未卜后,已经几十年没有谁再去尝试完成这个考验了。

成百上千的眼睛紧盯着路无忧一往无前冲出的势头。

或有几双眼睛里带着些期待,但更多的则是嘲笑之意,嘲笑路无忧的不自量力。

路无忧自认为发挥的极好,甚至可以说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以来翻的最好的一个跟斗,更是距离最远的一个跟斗!

五丈……

三丈……

二丈……

路无忧望着洞口越来越近,眼神也越发的明亮起来,他心知这个考验算是成了!

就在所有猴子都以为路无忧马上就要一个跟斗翻进水帘洞的时候,他的身体猛地一沉,竟是在距离洞口不到半丈的时候猛然下滑,向着那足有百米多的悬崖下滑落而去。

“完了……又一个家伙失败了……”

“这家伙真是不自量力!就这么摔下去,还摔不死他!?”

“可惜了,或许这么些年来,也就这家伙跟斗翻的最远吧……”

“老祖宗当年的风采,根本没人能够重现!”

各色各样的声音围绕着花果山,自然而然,也传到了小小同的耳朵里。

“没办法,他没完成老祖宗的考验,而且现在也已经生死未卜,你走吧。”赤尻马猴面带难色的对着小小同说道,发生这种事情,他也有些过意不去。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路无忧他一定会带我进山的,他说过要带我吃花果山最好的果子……”

那赤尻马猴转身,不忍看到小小同写在脸上的难过。

“我不进山,绝对不踏入花果山半步,你就让我在这里呆着,等他出来,好吗?”

“你能不能别做梦了?水帘洞悬崖足有百米之多,就算是大妖王也不敢说能毫发无损的从那里走出来!”另一个猕猴说着,面带冷笑,只觉得这小白狐当真痴傻到了极点。

“少说两句!”

“怎么了?我说的有错吗?历年来多少挑战老祖宗考验的家伙?哪个到最后不是了无音讯了?谁见他们再上山来过?”

赤尻马猴一时语塞,这倒是无法分辨的事实。转而他向着小小同说:“你还是走吧,寻一处灵山继续修行便是,在这苦等一个不会再出现的家伙,何苦来哉?”

“没关系,只要我不踏入花果山山界,就为难不到你们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我保证半步不会踏入花果山!”

小小同说着,转身坐到一旁的老树根处,托着小脸望着花果山山顶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被那守山猕猴一语言中,整整一月过去,却无半点路无忧的音讯,他就好似人间蒸发了般,似乎从未在花果山上出现过。

转眼间又是两月有余,守门的赤尻马猴不止一次的劝说小小同离开这里,去寻别处修行。

次次劝说,次次被拒绝。

小小同道行不高,修为了了,却有一股子执拗劲儿。

三月后是半年,就连脾性较好的赤尻马猴也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念头,他完全想象不到,到底是什么,使得这个修为道行并不高的小白狐在这苦等这么久的时间。

花果山灵气充沛,山脚下的小小同自然而然也沾得些许,道行日渐增加。

三月又三月,半年又半年。

守山门的大猴已经换了好几批,唯独小小同和山脚处的老树不曾换过模样。

小白狐变成了大白狐。

小妖精变成了大妖王。

路无忧却再也没出现过,他已经淡出了花果山猴群的视野,甚至连偶尔提起的机会都没有。

小小同继续日复一日的等待,托着下巴瞅着花果山山顶萦绕的云雾,眼神中的期望一如当年那般,全无半点消减。

日复一日的失望、恐慌、难过后,换来的是更大的希望和期待。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不甘?

亦或是那年路无忧离开时说过的承诺。

慢慢的,东胜神州传出一个故事,说是花果山多了只大妖王在守山门,更有甚者猜测到那只大妖王乃是齐天大圣在大闹天空前相好的妖精。

各种各样的故事五花八门,但花果山下,的确多了只大妖王。

逢春,酷暑,冷秋,寒冬。

小小同见过各种各样的花果山,甚至她能一口说出沿途有多少棵桃树,能准确的叫出几百个守过山门的大猴的名字。

第一个十年,小小同每天都扪心自问,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每日面临着离开和留下的抉择。

第二个十年,小小同每天都要看两个时辰的花果山山顶,再看两个时辰的满山花草,心头再多些平稳。

第三个十年,小小同每天都要练习几遍笑,顺便回忆一会儿路无忧,她怕忘记了。

……

一晃不知多少个十年了,总之花果山荣枯了几十载,来犯的妖魔也被小小同打跑了不知多少次。

小小同的道行越发浑厚,但她却始终没有踏过所有妖精都梦寐以求的一步,飞升成仙。

“飞升成仙什么的,真的好没意思……”小小同嘟囔着,刚刚她又拒绝了一位九重天散仙的好意,拒绝上那九重天去,得玉皇大帝赏赐封号。

“不会啊,飞升成仙很有意思的!”

“胡说,做神仙哪有做小妖来的自在?但若是他想上天成仙的话,试试似乎也很有意思……”

“那就依你的话,不上那九重天去了,不做那神仙,做个小妖吧。”

“你说不去就不去啊,你谁啊……”

小小同皱了皱眉头,心头突然无名火气,就想回身一掌将说话者拍死。

“你怎么在这儿,你应该从那边走过来才对!”

“对啊,我是从那边走过来的嘛!谁知道你低着头在想些什么?”

“在想花果山上最好吃的果子……”

“喏。”

一枚火红火红的果子放在了小小同的掌心里,有些温凉,似乎刚摘下来不久。

“你看,我就说会给你弄来花果山最好吃的果子!”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最好吃……我又没吃过!”

“乖啦乖啦,有我呢,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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