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看过一副画,画中人芊长的手指拿住狰狞面具,系带一条垂落,一条落在黑发上。面具遮住一眼,露出的一眼狭长狠戾似乎正透过纸面向你看来,令观者不寒而栗。寥寥数笔似乎都用来勾勒在眼睛上了,确实让人过目不忘……我实在喜爱,也尝试模仿画过,却实在不得要领,与那幅相比,少了灵气。
但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可以遇到他,遇到画中人。只是初遇他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元宵佳节的皇宴,气氛喜乐祥和,谁知结束是一场杀戮!宴席未半,而杀声四起。美妇宫人四方逃散,呼喊声,尖叫声,刀剑的碰撞声,我逆着逃窜的人流看到三把长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周围嘈杂的声音好似瞬间退去,我听到他手中长剑砸地的铮鸣声,听到三把长剑拔出他身体的撕裂声,听到他口中若无的唔声,他像断线的风筝落在了地上。我极其熟悉的眼睛微微睁着,看着天空。我不禁要走过去,有人撞着我跑过,有护卫的血溅上我的衣裙,我脑海中嗡嗡作响,是他!是他!我没迈出几步,眼前银光一闪,有长剑挡了一把要落向我脖子的剑,长剑一挑,掠向那人喉头。喷射的血落在我的脸上,热且腥。我茫然的看向来人,原来是我夫君。他面带怒气,虏起我逃。夫君果真怒气十足,手上的力气大的好似要捏碎我的手。我回头看了一眼,来往的人影中,已看不到他。
夫君生气,什么也不同我说,我竟也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他气我走向那人吗?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那幅画与我来说,是我平凡人生中的意外,是我的心底柔软的秘密,我完全不认识他却觉得他属于我......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对那幅画的感情古怪可笑,只是我不曾想过竟然可以遇见他。
我画过无数次那幅画,我想我可以画一幅全新的,我画了他的死。
我是不知画稿如何到了夫君手中,他原本怒气未消,看了画稿却是怒上加怒。他扬手一巴掌,结结实实甩在了我的脸上,顿时我耳中轰鸣作响,什么也听不到。他将手中的画纸砸到我脸上:“原先那幅我总是弄不明白你画的是谁,原来是他......怪不得那天连命都不要了的往那走,他死了......你还要画他,我竟不知你......”夫君说着竟有泪滑出。我心中一窒,伸手抚上脸,拿帕子为他擦泪。他看着我为他擦净泪,十分疲惫的搂住我,头沉沉的放在我肩上,轻声说:“幼卿,对不起......我累了……左右你是个没心的。”我搂住他,良久他又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张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我的心确实从未放在夫君身上。
夫君没修我,令我搬出府,住去城外的偏院,这与被修无异。
冬日街道繁华热闹,自嫁给夫君做妾,我似与世隔绝般,很少出府。今日出府,看着往来行人,琳琅货物,竟觉得恍如隔世,好似终于摆脱了深闺大院,心中如释重负……
酒楼上的人,看着街上女子脸上的笑容,心中不禁满满的失望:“果然是个没心的!”甩袖离开了。
我下了马车,且买且走,心情大好。出了城门,本想看眼城门,算作告别,毕竟我再也不会走入一步了。
只是一眼,我通体发寒。他被挂在城墙上。墙上有十人,他偏偏只余一颗头。
我不禁要呕,忍雪连忙扶住我,轻轻拂我的背,我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眼泪却流出几颗,满脸发红,喉中干涩。
我抓住路边刚出城的大伯问。
大伯看我这样,不耐烦说:“姑娘家看了不舒服,就赶快回家罢!管这些做什么呢!”
我连忙摸出几颗碎银子给大伯。
大伯看了我几眼,似乎确认我真的想知道,把银子还给我说:“这已经挂了十五天了,陛下下旨要挂三个月呢!只余头颅的是柳承修。这柳承修本已官拜左相,偏偏心生谋逆,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咎由自取!”
大伯说完便离开进城了。
我上了马车,车夫驾着马车奔向城外的偏院。心中似喜似悲。喜是知道他的名字柳承修。悲是他死的不得安宁尸骨不全,而我却无能为力。
住进偏院,日夜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超度他。
十年了。我第一次见那幅画是我十岁时,在师傅书房。师傅是名医方瑕,我最敬佩的人,她不但术精岐黄,就连样貌也举世无双,为人心善,从不恃才傲物。师傅画了那幅画,偏偏教我惦念了十年。如今斯人已逝,唯留我一人,我向来志疏才浅,又耽于那幅画卷,回顾此生,心中不觉苦涩,虚掷了年华。
泪水砸入尘埃,不觉我诵经时睡着了。
待我醒来,竟在师傅的书房中,体量也似十岁大小。仔细一想似乎是配错了药草,令一村民腹泻不止,师傅恨我无心学医,罚我跪在书房不准起来。似乎又是我在为柳承修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时睡着了。
我竟也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是梦?真乃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仰头看着悬挂于墙的画卷,画中人黑发未束如瀑,一袭白衣胜雪,芊长的手指拿住狰狞面具,系带一条垂落,一条落在黑发上。面具遮住一眼,露出的一眼狭长狠戾似乎正透过纸面向你看来,令观者不寒而栗。以前我最喜欢师傅罚跪,这样我便可以跪在书房一遍一遍的拿眼睛描摹画卷里的人,而如今看着画卷,心中的快乐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柳承修,你还活着真好啊!
我一改往日顽皮,努力学习医术,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因为医术而被柳承修所注意到。能认识他,便是我最大的心愿!而我或许可以帮他改变最后惨死的命运。每每想到这里愈加勤奋学习,师傅也开心不少,抚着我的脑袋瓜:“卿儿,卿儿是个好孩子。”
只是我还未习得医术,师傅身体却一日不复一日。我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看到师傅精神日渐消沉,我只能掉眼泪,还要师傅来安慰我:“卿儿不哭,医者不能自医,师傅命数尽了,便是从人世苦海中解脱,于师傅来说是好事,卿儿不要哭了,卿儿应该为师傅高兴......”
师傅俞说声音越低沉,我忙扶着师傅躺下。师傅睡了一会,睁开眼,唤我要喝水。我忙倒水端过去。师傅喝了水,我不禁高兴起来,师傅眼中明亮有神,气色竟也好多了。师傅拉住我说:“卿儿知道学,为师很高心。......”嘱托了我几本医书,要多多翻看学习。不过说了几句话,眼中的神彩又在散,师傅喃喃着竟又哭了起来:“他还来吗?我恐怕是见不到他了……”说着又睡着了。
师傅在等人......等的是谁呢?
我跪在师傅床前,听到房外一阵由远及近的哒哒马蹄声。接着有一人急匆匆的冲进房内呼道:“姐姐!”
我一看来人,心中一窒,似乎又回想到城楼挂着的脑袋,三把长剑刺入他的身体。
柳承修两步跪到床边,温柔的执起师傅枯瘦的手,眼中含泪,轻声唤道:“姐姐,小七来晚了……”
师傅闻声醒来,看到柳承修,眼中大方异彩,声音哽咽:“修弟,修弟......姐姐以为见不到你了……”
柳承修也哽咽道:“姐姐修要胡说,小七还要接姐姐去京城和小七永远住在一起,在京城小七天天给姐姐做好吃的,买好玩的......姐姐乖,姐姐不要抛弃我,小七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姐姐......”最后几句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师傅满眼慈爱,抚摸着柳承修的脸,一点点擦去他的眼泪,奈何着眼泪擦去又流了出来。师傅轻轻晃头:“小七呀,姐姐累了……不要难过啊……小七乖......”说着又执了我的手放在柳承修手中说:“这是姐姐的小徒儿,姐姐把她托付到你手中,你要护她一生平安……”师傅还欲说什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柳承修抚着师傅的背替她顺气,忙道:“姐姐我都答应,我都答应,你别说话了,你......”话未说完,声音中的哭腔愈浓了……
师傅顺气不在咳嗽,躺在床上,握了握我和柳承修的手,恬静的笑笑,便去了……
夜晚的烛光跳动,我的心却撕裂的痛。师傅去世了,我悔恨当初自己顽劣不堪,厌倦逃避学习,屡屡故意惹师傅生气。师傅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可这样的人永远的离开我了!这教我怎么不悲伤!
柳承修带我去了京城。那一年,我十一岁,柳承修二十岁。
他给我说,我是他妹妹,名叫柳幼卿。他还给我找了女官学礼仪。他总是笑我,像石头里蹦出来的顽猴,这样怎么嫁的出去,他可不想养我一辈子。我总是气恼的羞红脸,辩无可辩。
他午休,我总赖在他身边不愿走开。他睡着了,我就偷偷看他。他睡着的时候是最像那幅画卷的时候,冷冽……而醒来,却眉梢眼角自带三分笑意,或戏谑,或嘲讽,总是玩世不恭的模样。那样的他,我觉得遥远,看不懂,那不是他真实的样子。
二十岁的他只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我常常在他午睡时隔空描摹他的眉,鼻梁。想他在这十几年里要发生什么,竟官拜宰相,还要谋逆。可眼前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会做出谋逆般大逆不道的事的人。就算他以后会谋逆,可他现在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小官,如果可以说服他安于平淡,不做到宰相的位置,那么离谋逆这大罪也十万八千里了......想到这我不禁低笑了一声。
悬在柳承修眉间的指忽地被抓住,我心漏了一拍,乱了节奏。我另一只手忙抓起团扇轻忽的装作给他扇风。
那人倒不依不饶,抓着我的手,轻笑道:“幼卿,为何盯着哥哥痴笑?”问出口的话,竟教我羞的无处可逃……我要抽手,他偏不放,手一转,我的整个手都被握在他手中。他握着我的手,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幼卿快到十四岁生日了……”说着轻轻咂舍:“啧啧,我们幼卿一转眼来京城三年了……”
我闻言低头笑笑。
“终于从山里的野猴子出落的有点小女子的模样了!”
我一听,又要抽手大声唤道:“柳!承!修!”
柳承修见状哈哈大笑,将我一把揽过,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边笑边说:“哥哥错了,哥哥错了……”缓会说:“幼卿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不经逗。哈哈哈。”抱着我笑了一会又说:“我们幼卿一直都不要变,一直都像这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
我轻轻点点头:“那......哥哥也不要变,我们就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快快乐乐,简简单单的生活,一直这样活到老,我们都不要变。”
柳承修将我抱紧了点,我心中忽然有点难受。我感觉到,抱着我的男人,就像迷路了一般,好似只有这样紧紧抱着我才安心些。
他头埋在我肩膀上。半晌才闷闷的说:“怎么会一直这样活到老......幼卿还要嫁人呢!”
我小声说:“我也可以不嫁人的。”
不知柳承修听到没有,他再没说话。
我去宝瑞楼里学菜。我想学西湖醋鱼,因为柳承修喜欢吃鱼。京城的人全知道,宝瑞楼的西湖醋鱼说二就没人敢称一。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我要抓住他的胃,就要用一等一的美味抓住,一抓就抓的牢牢的,这辈子都别想逃开!
柳承修出任广东巡按御史。这巡按御史是正七品,这官职从正五品降到正七品,柳承修还挺高兴。但既然降官阶了,我心情也没理由不开心。
所以在柳承修出任外差的一个月,我要学会西湖醋鱼这道秘密法宝!西湖醋鱼是宝瑞楼的招牌菜,光明正大肯定是学不来什么的,只能偷师!我要打入内部,先成为一名杂役……
我第一步卖身进宝瑞楼当奴役,是成功了……结果天天和一个胖小子一起洗盘子,已经洗了十天……手都洗的我自己快认不出来了。胖小子也是整日愁眉苦脸的,干活也不利索,洗三个碗必有一个碎。可碎了碗,我和他一起挨饿。我都怀疑他是可了劲的摔碗。
后来我和他一交流。我们竟然都是为了偷师而来。这般缘分,不禁让我可以原谅因为他饿的几次肚子了。
胖小子也是个有趣之人。我和他也投缘,竟是越看越喜欢,先前的厌恶早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肚子里的故事好似说不完,而我极喜欢听他讲故事,抑扬顿挫,总是把故事讲的让我好似身临其境。
在第二十四日。柳承修来宝瑞楼了。他忽然出现在后院,宝瑞楼的老板在一旁频频鞠躬道歉,柳承修冷着一张脸好似阎王,抱着我就走,我被吓的愣了半晌。等缓过神,坐在马车里了。这时我才想到忘了和小胖告别了,这一别恐再难相见了。
柳承修黑着脸坐在马车里,我根本不敢说话。错确是在我,傻兮兮的二十五天连后厨都没能进去,还天天做牛做马。心里想着,只是低头捏着手。
到了府里,任云和素漆两眼哭的通红肿大。拉着我就去梳洗,又给我换了一套衣裳。我看到桌上,地上散乱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我甚至都能想到,柳承修回府兴冲冲的来房里看我,小厮也抱着磊的高高的礼盒,眉开眼笑的摆在桌子上。柳承修没找到我,抓住丫鬟一问,脸肯定也冷了下来,心中怒火中烧,甩袖将礼物扫落,又赶忙冲去宝瑞楼。我不禁落下几滴泪,心中绞痛,此刻确在无心看礼物了,只觉错过了下午的时光,心中甚悔。
门口出现高大的黑影,我泪眼婆娑的望向他。柳承修冷冷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自个倒默默流泪了。说说为什么哭?”
我心中苦涩,什么也说不出口,嘴巴开合半天,也只听到几个残音。
柳承修站在门口,看着我,目光似乎月光,遥远冰冷毫无温度。转身就要离开。
我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停不下来,看到他竟不愿走近一步,转身就要离开。
我大呼:“哥......哥......”起身大步追了出去。眼前的人影,并不停留。我提着裙角,一步一步的跑向他,伸臂从后面抱住他。他猛的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我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手用力环住他的腰,开口说:“哥哥......幼卿错了……哥哥不要这样,不要生我气......不要不理幼卿了......幼卿错了……”我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哽咽成这样,抽气声总是打断我说的话,断断续续总算说清楚了自己的心里话。
柳承修转身抱住我,轻轻的抚着我的背安慰我。我不管不顾,只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嗅着熟悉的味道。他揽臂一抱,我曲在他臂弯里,将我抱回了房间。
我哭过,又在宝瑞楼干了半天的活,累极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柳承修坐在床边,掖了掖被角,低头笑笑说:“幼卿,对不起啊……今天不该对你发脾气……你还是个孩子......只是这一个月在广东巡按,心中总牵挂你......看到好玩的,就想你会不会喜欢。看到漂亮衣服,就想也只有我们幼卿穿着才合适。吃到美食,总想我们幼卿也能尝一口多好……不知不觉买了一大堆东西......心里还忐忑,幼卿会不会笑话哥哥......我一回京叙完职,就来你房间找你......你的丫鬟说你卖身进了宝瑞楼,我心中气极了……我捧在手心的宝,竟在那种地方供人驱使......当时我面色一定是差极了……任云和素漆使劲磕头,边磕边哭着说你去宝瑞楼是要学西湖醋鱼,说是我喜欢吃鱼,你才去的......我怒极反笑,幼卿你是一点也不爱自己......在宝瑞楼,看到不过二十多天不见,你竟整整瘦了一圈,眼睛大大的睁着,看到我你就愣在了那里。穿着粗布衣,身前摆着那么大的盆子,一盆脏水碗。你竟干的这活......本来熄灭的火,腾的冒了起来……”
柳承修起身看到柜门微启。打开一看,柜中只放了一卷画。画中少年,是自己无误.......这是姐姐的手笔……那时年少猖狂,家在江南富庶之地,如今百口之家却只有他一人了……柳承修拿着画卷出门离开。
今年我十六岁,来京城五年。在我生辰那天,我看到墙院上有人,漏出一双眼看我。我虽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那人在笑。我也不怕他,索性转过去大大方方看他,他爬在墙上看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两年前就开始了,隔个几天就在墙头趴一会。起初我还赶他,也想弄明白是什么人,但每每待我追出去,偏偏人又不见了踪影,后来发现他没有恶意,或许......或许只是仰慕本姑娘吧!便由着他,不管了......今日是我生辰,他是来送礼的吗?去年呢,他送了一把孔明锁。果然不一会,他扔来一方锦盒,消失在了墙头。我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锦盒,打开盒子是一张绢纸,绢纸上是详细的西湖醋鱼的菜单,极其的详尽。
我拿着菜单,心中喜不自胜!一喜这送礼之人必定是宝瑞楼相识的胖小子,原来是个故人。二喜学会西湖醋鱼,就可以在哥哥面前大露一手。眉眼弯弯,转身就要进厨房,准备洗手做鱼汤。
待我真正可以将醋鱼拿出手,已是三月之后。光是买鱼,我的私人金库都快要消耗殆尽……但是若能博得哥哥一笑,怎么也是值得!
中秋佳节,我做了西湖醋鱼。哥哥执起长著捻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我屏紧呼吸,满脸期待的看着他。他慢嚼细咽,脸上看不出喜恶,吃了鱼后,便开始品尝其他菜肴。这两年,不知怎么地,柳承修的官职自任广东巡按御史后,便步步高升,如今更是已入了翰林院。我每每想与他谈论官职之事,他总不愿多谈,用话语岔开。想到这我或许根本不能阻止他做任何事,能做的唯有陪伴罢......
我默默的吃着菜,味同嚼蜡,抬眼看了眼,兀自用饭的柳承修,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探寻的看我一眼,抬手抚上我的头轻声说:“幼卿眼神怎么如此哀怨。”忽然有所悟的样子,笑呵呵说:“是哥哥不对,中秋佳节不该想那些劳什子的事,忽略了幼卿,哥哥在此给幼卿赔礼咯!”说这说手一扶,广袖微垂,竟有戏文里才子的风韵......
我不禁笑了,揽袖指向桌上,不满嗔道:“那这道西湖醋鱼如何?”
柳承修颦眉似是回味:“自然是极美味!”
我手指一转凌厉的指向他,故作倨傲的质问:“那你这暴殄天物的人,该当何罪!”
“幼卿姑娘这是冤枉我了!柳某虽不才,但也觉不是暴殄天物。为了一证清白,柳某愿意日日吃这西湖醋鱼。”柳承修装作急急辩解说。
我得意一笑:“你想日日吃,本姑娘还不愿日日下厨房呢!今日就罚你吃尽这道菜!你可甘愿?”
“甘愿甘愿!姑娘美意,柳某自然甘愿。”说着,拿起筷子,便开始吃鱼。
初冬,柳府收到两道圣旨。
一道给柳承修升官至左相。一道给柳幼卿赐婚于靖荣王第五子王信贺。
我听闻王信贺的名字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终究还是你吗?我们从未相遇,我竟还是要嫁你为妻……跪在地上半晌,我忽然豁然开朗在那个可怕似梦的生活里发生的一切,我似乎都没能改变分毫,柳承修任官拜左相,王信贺任是我的夫君,那么这次就让我来付出,这次让我多爱些信郎,让信郎不要那般心累,像捂着冰块一样寒心……
柳承修看着我半晌,最后只说:“婚期将近,幼卿好好准备待嫁罢......”
自降旨那日分别,我竟再未见过柳承修,他躲我。我心中也分外难过,只是今生我们的遗憾已酿成。
大喜前夜,我在府门等柳承修。我有话要说,不能再让他躲掉。柳承修回来,微醺,腮上微红。看到我站在门口,他招手笑笑,撒娇似得唤:“幼卿...幼卿......”
我心中一痛,扶住他:“哥哥,我们去书房,我有话要说。”
他点点头,倚着我,晃晃悠悠就要朝书房走。
坐在书房中,柳承修抓着我的手说:“幼卿,我后悔了……你以前说我做个小官,我们一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我总说你孩子气,那是因为......因为我总是放不下过去的事……”他曲着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目光虚浮留恋的看着我:“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开心,我明明一步步都做到了。”他拿手指着心口:“可是这里不开心,这里特别疼,好像有人用刀划走了一块......疼啊…幼卿。”
我的手扶正他的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么现在就停止,现在停止就不会再失去了!”至少不会失去性命了。
他头垂下,喃喃自语:“来不及了,我身不由己……”
我心中一急,举起桌上的凉茶甩在他脸上。他猛的一激,酒醒一半。他看着我,握紧了手,轻声缓缓说:“幼卿怎么哭了?”声音又染上了平时的毫不在意。
我拿起帕子一点点的擦干净他脸上的水渍。
“哥哥,不要谋反……谋反会死的。我不希望你死。”
他送我回房,到了门口,我回身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口,低声说:“哥哥不要谋反!”我抬头望他:“哥哥,你答应我。”
柳承修不说话,我着急的抓住他的肩膀厉声斥说:“答应我!!”
他看了我几秒,目光转向远处淡淡说:“好。”
洞房花烛夜,盖头被挑开,我看到了夫君王信贺。我低头笑笑,他执起我的手说:“幼卿,你看看我,你忘记了吗?”
我不解的看他,我们确实不曾相见过,便摇摇头。
他噗嗤一笑:“笨丫头,宝瑞楼我们一起洗过碗呢!”
我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小胖?”
他双手捏着自己的脸向宽拉,声音都变得奇怪的说:“现在像不像?”
我忍俊不禁,拍开他的手:“你才是笨蛋呢!一点都不像。”我环着他转了一圈啧啧道:“啧!啧!男大十八变。你变得挺俊啊……哈哈哈.......”
他得意道:“那是,你不知道我为了变俊付出了多少!”
“付出多少?”
“我两年每顿饭都没吃饱过。”
“啊!干嘛这样啊!”我心疼道。
“因为我不变俊,我就不能见你,不能娶你。我不想让你等太久。”
这次的信郎与那个心累的信郎不同。他在我面前像个孩子又解经全力的对我好。而那个信郎却总是克制隐忍的对我好。终归是因为我变了,当我打开心门对他,信郎就不会那般疲累。
我二十岁那年元宵佳节的皇宴,气氛喜乐祥和,谁知结束仍是一场杀戮!
我逆着逃窜的人流看到三把长剑穿透了柳承修的身体,周围嘈杂的声音好似瞬间退去,我听到他手中长剑砸地的铮鸣声,听到三把长剑拔出他身体的撕裂声,听到他口中若无的唔声,他像断线的风筝落在了地上。我提着裙角向他奔了过去,跪在他身边,我抓着他沾满鲜血的手:“柳承修!柳承修!”
他涣散的眼看向我,他勉强扯着嘴角笑笑:“幼卿......我失信了,不要怪我......”他手伸起来,想摸摸我的脸,有无力的垂落。
我大哭的抱着他的身体只感觉心好像碎了。
只听到有人大喊:“那是逆贼柳承修的妹妹,别留活口!”
当剑穿过我的身体,我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我耽于一卷画,画过两幅画。我爱上了画中的人,偷来一段与之相伴的时光,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