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句话究竟承载了怎样多的故事。”
林权是山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和村里大多数男人一样,他们读完了小学就上山砍柴,或者下地种田,一辈子就只能像那树桩上的年轮,祖祖辈辈兜兜转转都走不出这道圈子,却还得一直走下去,只为了生存。他们没有理想,即使曾经有过,也早就被现实的斧头砍掉了,梦想这颗大树就不可能有长起来的机会,更别说让它在风霜雨雪之中挺立,变得枝繁叶茂起来了。他们的一生,就是卖力气换取金钱,再让金钱被力气给吃掉,如此循环往复,生命又是一个可怕的轮回循环。追求什么呢?在这座大山深处荒僻无人知的小小村庄——这里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也没有谁来过——这个循环是不可能有出口的,除非哪个村里人主动地去寻找一个突破点,让他们平淡到乏味再到麻木的生活兴起一些风浪。
林权从小就和他的兄弟姐妹不一样,他们家一共五个孩子,林权排老二,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乡下人就是这样,或许因为人太少了,害怕村子就这么不断没落下去了,于是就不断地拼命生孩子,明明穷得快吃不上饭了,孩子却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巴不得像某些雌性宠物一样,一次生一窝出来——能一次出来一对也好啊。但人没有这个实力,否则人就不会成为万物之灵了——可村里人根本不觉得自己像万物之灵,不用说充满野性的鬣狗了,有时候连一头忠厚的老牛都驾驭不住。有时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确实跟那些牲口没什么区别,除了干活,就是吃喝睡,睡到自然醒,醒了再去干活,干活为了填饱肚子。而放牧他们的,是无形的上帝之手。而且上帝还能牵引着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在物质的枷锁之下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林权在上学的时候,就迷上了诗歌和音乐,特别是每当夜晚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时,看着浩瀚的星空,看着银河从头顶流过,从山的这边,流到山的那边,他就想:银河究竟流到哪里去呢?它是从山的哪边流出来的呢?有一次他往那座黑黑的高山追过去,夜幕之下的山路崎岖不平,借着星光微弱的反射,他只朦朦胧胧地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延伸到那座山,于是就一直跑了下去……他就跑到那黑暗的浓雾里了,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慢慢失去了意识,不知为什么……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很疼。天蒙蒙亮了,他的肚子却在咕咕直叫,好像一只老母鸡在里面晃着脑袋走来走去一般,还在不断地用尖利的嘴琢着他的胃部表面,实在是饿得发疼。他看向窗外,那条闪亮的银河已经不见了。山的轮廓在淡蓝色的天空下凸显了出来,他才慢慢回忆起了昨晚的经历,自己好像一直跑向那座黑色的山,然后就失去了记忆……他动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啊,疼得他直抽冷气。身旁的弟弟被他的声音惊醒了,看他想要站起来,急忙阻止了他。
别乱动啊,小权。你昨天一个人先回来,怎么被绊倒在路上了?膝盖都摔破皮了,还好脑袋没事,你好像是直接睡着了,大哥去背你回来也一直没醒。要不是大哥在后面发现你摔倒了,外面那么黑,万一被野兽咬走了怎么办?”
昨天大哥因为没有看好你,还被老爸骂了一顿,要不是我们一直解释说学校确实有点事情,一顿竹笋炒肉又在所难免。不过二哥,你昨天为什么要往山那边跑呢?难道有哪个野人在山里放炮?还是……”
弟弟似乎想到了什么,指尖有些冰凉,身体发抖着。乡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鬼怪的传闻,莫非二哥遇到了什么……
林权揉了揉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昨天晚上,银河很闪亮,我看着它,想得出神了,就想看看它从哪里来,又要流到哪里去。所以我想到山背面去。”
大哥说过了,我们永远都到不了那里。银河在很高很高的天上流淌,即使到了山的那一边,我们也触摸不到银河。”弟弟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山那边还是山。一座座高山挡着,山外面究竟是什么,到现在谁也不知道。”
难道从古至今,先辈们谁也没想过要出去吗?爬过了这座山,就不肯去爬另一座山了吗?”
现在人们只要能满足温饱就够了,除了为生存而挣扎,剩下的就是要消耗这种挣扎所换来的成果。他们还能有什么精力去爬过一座座山,去面对大山外面的未知吗?”
难道这种局面不能改变么?大家一辈子都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么?”林权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不明白先辈们为什么这么麻木,偏偏就不敢为了心中的理想而脱离开先辈为他们划定的生命轨道么?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可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他问弟弟: “你愿意跟我到山那边看看吗?”
不愿意。去那里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力气,而我们消耗不起。”
你真的不觉得这样过日子实在是单调乏味吗?一天天都是这么重复的。我们在课本上不是学到了一个字叫‘玩’吗?还有一些图片,上面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小朋友,没有去教室,也没有去砍柴,他们蹲在地上,玩弄着炮儿。他们用火柴给炮儿点上火,然后再把它抓起来丢出去,过了一会儿,炮就炸开了,多好玩啊。有的炮还可以飞到天上去,可惜我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玩。以前小的时候还经常能玩,可现在爸妈说我们长大了,再玩这些没啥意义了,白白浪费钱不说,烟花易冷,光景易逝,玩得越多,就会越耽误自己该做的事情。可生命不就是本应该去经历一些除了谋生之外的东西么?”
弟弟说:“权哥,别想这么多了,好好疗伤要紧。因为你手术这件事情,爸妈又得花费时间和力气去采草药,昨天时间紧急,只买了绷带,早上天还没亮,估计就赶去采草药了呢。”
林权点点头,但他在暗中下定了决心:我要一个人去往山的那一边,去寻找银河的尽头。我还要让村里人都看见,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美好,而他们的故步自封,苟且求存,实在是非常愚昧可笑的行为。
只是这样的日子,却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呢?现在的他还没有自己谋生的能力,还没有资格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去冒险。
和动物世界一样,活下去,才是所有努力的最终目的。
在村人看来,活着,只是为了找一种方式活着罢了。而且这种方式,通常都是一成不变的。
那一年,他十三岁。读完了小学,他就开始成为家里的一个重要的劳动力了。他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了,林权为自己成为一个懂事的小男子汉而感到自豪。
但是,他想到山那边的渴望,至今还是一直都没有减淡,甚至越来越迫切了。他想,等到自己成年的时候,就要离开这个家,到山外面的世界去。他坚信那里有他所要寻找,所渴望得到的东西。
他就是他,他和村里的那些长辈,甚至那些生活得庸庸碌碌的同辈,都完全不一样。
十六岁那年,他终于爬到那座高山的半山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原生态的树林,满山的花草树木开得正艳丽,他很惊讶,明明现在已经是初冬了,山下的村庄都被皑皑白雪给掩盖了,可山上的这片丛林为什么还是如此茂盛,好像正处于春暖花开充满希望的美好时节。
这么美丽的景色就在山上,我一定要让兄弟和妹妹们,还有爸妈,以及村里人都来看看。”
他没有进这片美丽的树林,而是转过身去,冲下山去,恨不得马上拉自己的父母来欣赏这一片天造的美景。
可当他回到家中,什么都没说,就听到了外祖父离世的噩耗。村里医疗技术很差,外祖父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很久,他的离去,反而让亲人们觉得欣慰。至少他已经从那道年轮般循环的圆圈里挣脱出去了,这就是村民们所向往的一种幸福啊。
他们太累了,才觉得永久的长眠,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嗯,至少不需要为生存而忧虑,这就足够了。
自从外祖父的葬礼结束以后,林权就忘了树林那件事情了。村里也停发了老人的养老金,只是在当时给了他们家一小笔抚恤金。不过养老金也少得可怜,甚至还不够外祖父一个人吃饭。外祖父的一生也是平平无奇,出生、认字、砍柴、种地、养老、死亡。生活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机器了,他走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似乎对死亡这件事也没有了任何感觉。他们对“贫穷”这个词也丝毫不敏感,因为没有山外的世界作衬托,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种生活,并不是所有和自己一样两脚行走的裸猿所共有的。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又爬到了那座山上,又再次邂逅了那片树林。童年古老到发黄的记忆又浮上了心头,那脆弱得如同薄纸般的梦想又重新在他的心里开花了。
他走进了树林。现在已是盛夏季节,枝叶茂盛,可不知为什么,林权总感觉到自己进去后,全身上下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能量场包围了自己的躯壳一样。能量场无处不在,只要他在林子的范围内,无论走到哪儿,这种感觉一直都不会消失。林子里的路有些奇怪,弯弯曲曲的,丝毫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所以林权踩在那天然雕琢的岩石上,双脚一时还是难以适应那种感觉。他好好放松了一下自己有些疲惫的双眼,空气中带有几分烈酒的气息,让人有了几分醉意。
他忽然觉得很累,很想在林子里睡一觉。他安慰自己,睡就睡呗,大不了少赚点钱,晚饭少-吃点咸菜罢了。就睡一会儿吧,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变成最原始的野人,好好地和自然界依偎在一起。凭什么我们仅仅只为了生存而竭尽全力呢?生命难道不该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吗?
他很困了,躺在树下,就陷入了一场长长的梦境里。
不知何时,他被一声声呼唤从梦中惊醒,猛然清醒过来,发现天早已经黑了,林子外隐约有手电筒的光芒,非常迅速地移动着,好像流星一样。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暗自嘀咕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对着外面大喊一声:“我在这儿!”
那些手电筒的光很快就远去了。人群的喧哗声很快就归于沉寂了,简直比流星闪过还要迅速。林权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沉重——或许是太疲惫的缘故吧。他感觉自己还没有清醒,可天色明明已经不早了 。那些从林外走过的是自己的家人吧?他们难道没有听到我的呼喊,所以一直都没有走进来吗?
他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外面的世界依旧一片黑暗,可他分明感觉到了微微的寒意,刚走出去,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山里的夏夜,何时曾经这么冷过,就好像一下子进入了初秋一般?
一阵冷风吹过,仿佛有一片叶子掉在了他的手臂上,他用手指把它夹起来,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用手一摸,叶子好像起了褶皱,干枯了一般。凭他乡下孩子的直觉,这就是一片枯叶!大夏天的,树叶如何枯萎凋零了呢?难不成一夜之间,回到了凉凉深秋?
他再次转头看向那片小小的丛林,这里的树叶一直都是青翠的绿色,枝繁叶茂的,上面还有蝉在歌唱,那声音拉得特别的长,林权听了许久,蝉的一首小曲都还没结束呢,听得他又要犯困了。他实在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明明从白天就开始睡了,睡了十多个小时,怎么还是这么的困,好像根本没睡一样?不,是比没睡还要困。
林权四处看了看,自己的亲人早已经走远了,呼喊的声音也消失无踪了。“我干脆自己回去吧,他们找不到我,自然会回来的。”他自言自语着,迈开双腿,向山下跑去。
天色已经由浓郁的黑暗,转为了浅浅的深蓝色,树林的轮廓已经隐约可以分辨出来了,那些穿着铠甲的黑影就是大树——只是为什么那些铠甲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一片树叶?难道那些树叶,都完全落光了?
他再看看手中的那片落叶,果然是枯黄色的,预示着秋的到来。林权迷糊了,明明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农历五月啊,为什么睡了一觉后,秋天就来了?
剧烈的运动一下子缓解了身上的阵阵寒意,林权很快就踩着一地金黄的落叶跑回了家,家门开着,从门里却传来了炒青菜的阵阵香气,他刚到门口,就听到妹妹的欢呼:“二哥回来了!爸妈快看,他没有被饿死!”
林权刚想骂一句“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呢”,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咚咚”开始剧烈地打起鼓来。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前冒起了不断打转的金星。他实在是饿得没力气说话了,甚至没力气思考,自己究竟这一觉睡了多久?
啊,臭小子,你到底去哪里了?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夏天都变成了秋天,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假冒丐帮的小乞丐到哪骗吃骗喝去了?”
大哥把一个大馒头堵在了他嘴里,林权一闻到馒头的香气,居然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挺着脖子,两口就咽了下去。然后他又爬到灶台前,把剩下的几个蒸馒头一并吃了,吃得直翻白眼,才伸手对目瞪口呆的家人们用狼嚎一般的声音说道:“水,快给我水!”
妹妹急忙倒了两杯水给他,林权一口一杯,依旧觉得口干舌燥。这时他才开口解释道:“昨天中午我去山上砍柴,看到了一座美丽的树林,然后就想着进去睡一觉,实在太困了,没想到今早出来,看到满地落叶,好像秋天来了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昨天中午还去砍柴?之前那些天跑哪撒野去了?不想干活也就罢了,总不能像个小丐帮一样厚着脸皮蹭吃蹭喝啊。”穿着一件毛衣的大哥脸上微微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我没有蹭吃蹭喝,那天不是我们一起去砍柴,就昨天,五月二十——你们到西山去了,我就走到北面,越走越远,看到一片树林,就想起小时候来过这里,实在是很美,我就想和这美景多待一会儿,结果还是睡着了……”
你没搞错吧?五月二十——今天已经是六月十二了!这大半个月你都在那里面睡觉,不用吃饭,也没醒过来?要真的有那么好,我也要去,就天天睡觉天天做梦好了,既然不用吃饭,就可以不用干活了。”
哥哥显得一惊一乍的,一旁的母亲则用严厉的口气对林权说道:“说谎的孩子罪不可赦!要是你确定自己说的都是真的,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你是怎么一觉睡大半个月不用吃饭喝水上厕所呢?”
林权也非常疑惑地问:“我明明感觉自己睡了没多久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过去了这么多日子。难不成真的是我的记忆出错了?但是我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啊。”
别逼孩子了,”父亲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那鸡窝一般炸开的头发,“孩子平安回来就好。看起来他也没有中邪什么的,也没必要去请大夫。”
不行,这件事情很奇怪,一定要请个道士来作法。孩子肯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缠上了。”母亲坚决地说道。
还是弟弟机智,他对父母说道:“二哥既然说到那片树林,必然是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睡觉的时候,让他陷入到一场怪梦里,暂时失去了对自我意识的把控力。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大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世上根本没有鬼神邪魔的存在,这些都不过是林权为了逃避责任而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林权满腹委屈地说道:“不信,你也去那里睡一觉嘛,看看醒来后是不是又老了一岁。那里的时间,肯定比外面慢。会不会我在里面睡了一觉,外面就已经过去了好久?而且里面的树叶都还是绿色的,没有变黄,这就是时间变慢的一个证据。之前听老师说过一句古诗,叫‘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难道这不是时间差异的真实写照吗?说不定在山的外面,那里的时间比我们快得多。”
不对,时间怎么可能变慢呢?要是时间真的能变慢,岂不是人们都可以长生不死了?”
对啊,如果真的能长生不死,我们还天天在这累死累活地谋生干嘛呢?天天睡大觉,或者找寻新的人生乐趣,也比如今的日子快活许多倍啊。”
喜欢看童话的妹妹十分好奇地问林权:“权哥,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吗?是不是还有童话城堡,王子公主小精灵?”
这些倒是没有,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片小树林,我们应该用科学的眼光去看待它,而不是神学……”
科学,什么是科学?这本来就不科学吧……”大哥一幅似笑非笑的样子。
科学就是,时间本来就是可变的。之前我在山上遇到一个老人,他是从村子外面的世界来的,他说在宇宙中时间并非一成不变的,我问什么是宇宙,他指着天上,说天的外面就是宇宙,我问银河是不是在宇宙里面流阿流,他说是的,并且说如果在银河里旅行,人可能会越来越年轻。我当时就说自己很想到银河去,老人却摇摇头,说现在我们都不需要去那儿,因为我们脚下的大地也在银河里,是银河的一份子。我很奇怪,银河是在天上,我们脚下的大地怎么可能会在银河里面呢?为什么我们丝毫没有感觉到银河的存在呢?老人后来好像没说什么了。”
最小的妹妹好奇地问:“哥哥,山外真的还有人吗?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和我们差不多,只不过那个老人脚下踩着一把火,身上穿着很奇怪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个会发光的扁扁的砖头,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用尖尖的手指头点着那玩意儿,不知道在干什么。嘴里还含着一块会喷出烟雾的玩意儿,那烟雾从鼻子和嘴巴里喷出来,味道有点儿呛人……”
那不是童话里的神么?太好了,童话里的神们都出来了!”妹妹欢呼着,边跳跃着边拍起了手掌。
神?我遇到了神?”林权感到非常的意外。不过神说的话,应该是绝对没有错的了。
不如找个时机,我们再去那片小树林里看看吧。五个人一起去,留三个人在外面等着。不过只怕你们等得发慌,以为我们都失踪了。”林权说道,此时母亲刚把稀饭打好,林权又是一口喝光了,喝完以后才开始吃青菜。大家急忙也拿起筷子,生怕一会儿就只剩下空盘子了。
母亲并没有听到五个孩子谈话的内容。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除了烧火做饭就是下地干活,至于外面的世界,她和丈夫一样,从来都不肯探出脑袋去看一眼,似乎生怕突如其来的洪水猛兽,将他们脆弱的灵魂给冲刷得灰飞烟灭,片甲不存。
那一天早晨,孩子们起得格外的早。他们计划着早些干完活儿,然后再让林权带着他们,去那片神秘的树林里看看。屋子里还是黑暗的,大哥把一盏油灯放在了老八仙桌的中间,他们就着前一天晚上吃剩下的稀饭汤,分吃了三个大馒头。妹妹刷完碗筷后后,五个孩子就一起出了家门。
大哥原本不乐意跟他们去的,可又害怕四个弟妹出什么意外,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知该如何跟爸妈交代,于是干脆跟着他们一起走了,看看这小子在卖弄什么奇怪的玩意儿。
晌午时分,林权带着弟弟,想要再次走进那片神秘的小树林。两个妹妹却也都吵着要进去。大哥实在怕她们出什么意外,就没答应。林权却说:“尊重妹妹们的想法吧。”
大哥退了一步说:“最多只能有一个进去。你们猜拳吧。”
剪刀石头布,大妹妹赢了。她一边安慰小妹妹,一边蹦跳着,抢在林权的前面,冲进了那片绿叶繁茂的奇妙世界。
大哥哥和小妹妹一起等在外面,他们伸直了脖子看进去,却好像被突然施了定身法一般,一下子呆住了。
他们兄妹三人的动作一直定格在左脚膝盖抬起的状态,良久,良久,才慢慢地动了一下。
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聒噪的蝉鸣声,音节是那么的长,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间断过。看来那里面确实是夏天,可是哪有一只蝉能够持续地唱歌那么久?不会断气的吗?
这时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他的手指尖冰凉,脸色也变得惨白。他试着大叫一声:“林权,快出来!”
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拖着嗓子,大叫一声:“林——权——快——出——来——”这一声,每一个字之间的音节都拖得特别长,喊得他几乎断气。
然后他静静地站在林外,等着从树林里传来的,那一声迟来的回应。
要等多久呢?谁知道啊。只希望他们,千万不要真的在里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