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晓珠
自从小静懂事起,父亲就在外打工,每年见他的次数还不如一个巴掌上的指头多。所以小静对父亲的印象既朦胧又模糊。
每到过年,小静又喜又怕,喜的是一年到头聚聚散散的日子总归可以团圆,怕的是每年的年根儿父亲都要冒着大雪往家赶,很是劳累。
父亲是家的一部分,缺少父亲的家是不完整的。
今年的雪时断时续,下得一点儿也不痛快。
母亲系了条围裙,在厨房里忙上忙下。“你爸回来没?”
“还没有。”小静说。
“不是打电话说腊月二十八的回嘛,”母亲皱着眉头说:“别说从江苏到河南,就是乌鲁木齐到河南,也该回来了吧?”妹妹听了捂嘴笑个不停,她确实喜欢吃父亲从那里带回来的葡萄干。
小静提起一捆蒜苗,打算将它们剥皮去叶,留下精华。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鹅毛片似的雪花瓣。妈妈依旧在厨房里忙碌,时不时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雪还没停,爸爸走不了。”小静说。母亲叹了口气,“午饭不过晌,给你爸留些饭。”
小静温顺地说:“好。”
紧接着是母亲拿刀切熟食的声音,梆梆梆,梆梆梆,时急时缓,像鸡啄米一样的节奏,显然是心不在焉。小静想:这僵手僵脚的,他再不回来,妈妈非把手指切坏不可。
鸡啄米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待节奏慢下来的时候,父亲雾气蒙蒙地推门而进。他神情疲惫,胡子拉渣,活像开封府的包拯。
门外雪花纷纷扬扬,远处的树梢、草垛、屋顶沉浸在粉白的朦胧里,宛如水墨画般的境界。
“爸回来了!”妹妹兴奋地看着父亲背上的大包袱。
父亲“嗯”了一声,小静妹妹小春连忙站起来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父亲驮着腰,咬牙把包裹卸了下来。
“腰肌劳损强点儿了吧?”小静体贴地问。
“不背重东西就没事儿。”爸爸说。
“爸,你怎么从后门进?”小春不解地问。
“哦,刚去看了看你奶奶。”父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时母亲手上沾满面粉从厨房出来,她瞅了一眼刚进门来的男人,故意拉长了声音说:“呵,害得俺娘儿几个可怜巴巴地等在门口”,母亲顿了一下,补充道:“原来早回来了呀!她还好吧?”
“还好。”爸爸神色慌张。
“还好?”母亲哼了一声,“她有吃有喝的,日子过得倒逍遥自在。”
父亲急忙说:“大雪天,前门不好走,从后门望望娃儿奶奶。”
“嘁,鬼话!前门后门不都一样?”母亲白了他一眼说。
“我只望了望她家漏水不,我身上东西多,没敢站,就回来了。”父亲委屈极了,他只不过是看了看他妈,竟搞得“众叛亲离”。
“天都黑了,她没给你一碗饭吃?”母亲依然不屈不挠。父亲使劲儿搓着两只大手,“我妈一年到头儿自个儿烧火,要是屋顶漏水,她一个人连被窝都暖不热。我怕她过不好年哩。”
“切,万一她住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去修屋顶?”母亲扬起眉毛问。
“那是当然,她是我妈嘛。”父亲傻瓜似的说。
“哟,还是个大孝子。”母亲故作伤心状,“嗨,我儿子将来要是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父亲大口扒饭,对母亲的话貌似绝缘。“瞧瞧,饿成这样。”看着父亲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的心软乎下来。
“明明,把锅里的饺子盛一碗给你奶奶送去。”母亲朝厨房大喊。
“ 雪又下大了,路不好走。”小静回答,小静去盛饺子,明明匆忙拿了铁锹开了后院的路灯,铲后门的雪。因为奶奶住在后院,所以要从后面走。
不一会儿,一条弯弯曲曲不宽不窄的小路一直通到奶奶家门口。
父亲吃完饭不再说什么,脸上也有了血色。母亲提着潲水准备出去,父亲附在她耳边小声说:“等你喂了猪娃儿回来给我按按腰间盘。”
“要按你自己按。”母亲怒发冲冠,“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老的小的都问我要债!”
小静、小春和明明小声地聊着天。小静想:父亲和母亲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却为了共同的家甘愿相互妥协。父亲一回到家就一副老鼠见了猫儿的样子。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啊。
母亲有些赌气似得坐在床边叠衣服,气噗噗地嘟噜:“你爸让我给他按腰间盘,我才不去呢。”
“爸爸说你的手软和。”小静眼睛直直的看着父亲的房间门,知道母亲在等一个台阶下。
“他呀,就会使唤我。”母亲甜蜜地抱怨了几句,撂下衣服进了父亲的房间。
小静先是听见母亲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其中夹杂着父亲憨厚的嗓音。不一会儿,母亲探出头,扔出几件衣服,说:“烧盆热水,把你爸的衣服搁洗衣机里洗洗。”她脸颊绯红,有着少女般的娇羞。
困极了的小春和明明早已钻进了被窝,小静敞开后门,夜的清凉迎面扑来,小静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体内说不出的东西在悄然滋长,快要膨胀了,那静悄悄的夜空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小静想象自己就是一朵四海为家的雪花,闭上眼睛的她就化成一朵雪花,飘飘摇摇坠身人间。
后来说话声消失了,只传来他俩的轻微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