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窑往事(8)

文/云海清清

图片发自简书App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开始变得郁郁寡欢。

        二伯、大姑和大伯隔三差五地过来劝慰父亲,有时候一起吃个饭,有时候带他打打麻将,或者几个人一起去外地旅游。

        由于我和妹妹长年在外上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每天面对清锅冷灶,形单影只,也经常在半夜惊醒过来,拿起母亲的照片摩挲着不肯放手,到清晨甚至抱着又睡了过去。

        有时在我二伯那住了几日,甚是觉得不便,便是又辗转到大姑家里,最后又回到了吴家窑,吴家窑那时候已经大变样了,虽然还没有现在这样繁华。

        我大伯后来又和我们住到了一起。他这辈子倒插门到了别人家,也可能因为当年奶奶实在是给他娶不起媳妇。

        大伯入赘的那户人家,女人原是离过婚的,带着一个儿子和四个女儿,这些孩子对大伯的态度很是别扭,不冷不热,也并不叫他。大伯在矿井下苦挣的钱也全都用在了他们身上,自己过的甚是简朴。

      逢年过节的时候,大伯也会过来看奶奶,带上一大堆好吃的,有时候看着我们笑,有时候又哭着跟奶奶诉说他的不幸。

        大伯的晚年过得很不好,长年的矿井作业让他得了严重的皮肤病,再加上吃盐特别重,跟我父亲吃不到一块,两个人有时候也会因此而红脸,只是我大伯虽然也性格倔强,但终归爱这个弟弟,很让着他。

      矿井上的工资本来就少,退下来也就剩少得可怜的那些养老金了,除了日常开销,也就所剩无几了,还得我二伯帮衬一些。

        大伯最后的日子是在我爸无微不至的照顾里度过的。擦身,消毒,吃药,背出去晒太阳,陪着说话,倒屎倒尿……

        我父亲和我大伯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们这辈子竟能如此的去爱一个人,留恋一个人,那种看着你就在眼前,我却触摸不到了的感觉是如此的沉重……

      我们那时候很少去二伯家。

      二伯在省上干的风生水起。

      大约到了我毕业的第三年,二伯成了省委书记,果真应了奶奶的那个卦,奶奶在九泉之下也应该笑得合不拢嘴吧。

        我二伯这辈子可以说是铁面无私,从不给自家人办事,从不收礼,包括我父亲当年考驾照需要报名,也是田玉兰的表哥给办的。

      田玉的表哥人称铁拐李,瘸了一条腿。

      别看这人拄着拐杖,却是个八面玲珑、会来事的主。

        那些年,他做过煤炭生意,砖瓦生意,甚至他家孩子能进师范学院也是他提前打通了关系。

        我父亲花了我母亲攒下的钱,终于通过了笔试,也在后来的现场考试中发挥出色。

        生命无常,田玉兰也不会想到,这么能行的表哥竟然惨死在一次车祸里。

        那正是农忙的季节,农用收割机大晚上加班加点地在地里忙活着,我父亲和母亲一整天就在地里待着,只是偶尔换着回去吃饭或者提些热水过来。因为怕错过了时间,就得用人工收割。

        田玉兰表哥家的地离我家不远,是他在我们村承包的。

        大半夜的,他用轻骑载着自家婆娘赶到地里,屁股还没在地头坐稳,一辆加长的拉沙子车横冲着穿过了吴家窑那条宽阔的南北国道,我母亲正在地的另一头收拾地里的麦穗,听到一阵巨大的声响,紧接着看到一个红彤彤的火球翻了一个身又站直了,她一愣神,随后听到有人大喊:出事了,出事了……

        我母亲忙从远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我父亲的名字,直到确认我父亲完好无损地坐在收割机上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站在地头不远处的人早已忘记了要做什么,一愣神间,才记起来有人已经被整车的沙子埋在了底下,于是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

        卡车司机有气无力地从车上跌了下来,只是侧脸擦破了皮。看到眼前的情景,脸色惨白,身体如筛糠般抖着,过了很久才终于记起来要给老板打电话,于是,声音颤抖,无与伦比地描述着发生了什么……

        收割机早已停下来,焦躁恐慌的人群费了好大的劲扒开沙子,看到伤者露出来的灰头土脸时,自己也开始变得虚软无力。

        当生命变得脆弱,我们无法预料未来的时候,每个人留在心得是害怕,恐慌或者空落落?

        当年面对这场始料不及的灾祸,死去的人却以他最卑微的姿态找不到人类的同情。

      恐慌人群在高速路上寻求通过的小轿车里的那些人的救助,那些人却因为内心惧怕死亡飞驰而过,不敢稍作停留,亦或是停下来,得知是一起车祸的受害者寻求帮助,而又惧怕死亡带来不吉利的后果又走掉了。

        父亲已经偷偷跑回村子,终于借来了农用拖拉机,一大群人,连同受了重伤的三个人,在一阵颠簸和期望中去了市医院。

        事实上,只有一个人在医院里还留有一口气,其余的两个人已经在等待救援的路上咽下了对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他们可能不相信,在他们苦苦求生的那段时间里,人们有着怎样的想法。

      我的母亲也在那次事件中受了打击,变得有些神经兮兮。

      母亲有一次告诉我,那个白天她见过那对夫妇,只是两人的脸色特别难看,全都是铁青色,正急匆匆往家赶。

      当时我母亲还半开了玩笑:说你俩这模样,是赶着去上坟啊!

        母亲一直对自己的这句话耿耿于怀,她甚至内心里觉得,是她的这句话应验了

        我不止一次安慰母亲:这跟你没关系,这是阎王爷要他们的命,谁也没办法。

        母亲连连点头,却又止不住总是问我,她大概总是想不通这件事。直到后来去世,这件事都搁在她的心头,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我记起吴家窑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我的儿子也已经好几岁了,像是我小时候那样,他也蹭着墙根在爷爷家的门口走过。

      我父亲越来越重视自己的身体,他在院子前前后后都种满了蔬菜,有空就用自来水浇一浇,闲下来不是劈柴就是散步,院子里有一棵大杏树,春天的时候,繁花朵朵,凤蝶翻飞,我父亲坐在树下,笑呵呵地看着已经不太湛蓝的天空。

        桂枝婶竟然还在世,她已经是百岁老人了,精神头十足,眼不花,耳不聋,还爱上了喝小酒,每天早晚各一杯,一天三趟去大街上走几来回,穿穿梭梭的到处都是她爽朗朗的笑声。

        桂枝婶儿也搬了家,不再跟我们是邻居了,但是也经常能见到,我父亲见了还总是打个招呼,聊上一会。

      我二伯从省上退下去之后,我已经在一家国企单位成了高级工程师,我父亲偶尔会坐着大巴车来看我,他主要是来看他孙子的,老人家穿的清清爽爽,再也不是年轻时候黑红着脸。

        但是往往父亲住不惯城里的高楼大厦,甚至城里面馆里小碗的面条他都吃不惯,就是喜欢年轻时候拿过的大碗,吃起来一碗就够了,带劲,不麻烦。

        我的儿子坐在吴家窑新式院子的台阶下,柿子树正在开花,从邻居院子里飘了过来,父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房檐下站了一小会,拉起了我儿子的小手,阳光下,一老一少互看了一眼,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惊起了路旁树梢上的鸟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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