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路过兄弟家门口,看见他的爷爷奶奶在门洞里面敲葵花籽,就上去寒暄了几句。
兄弟外出三年多,至今只回过两次家。
兄弟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患上疾病,照顾自己都有困难,更别提管教孩子。他母亲性格又软,因此,他自小事事都听从他爷爷奶奶的嘱咐。
记得小时候和他在一个班,他做了我们六年的班长。我还记得,他在一年级的时候帮爷爷去收地里的玉米,身上背的箩筐和他那时个头差不多,当我们放学后丢下书包在街头巷尾追逐打闹的时候,他背着重重的箩筐紧紧跟在爷爷后面,偶尔也会抬头和我们打招呼,带着羡慕的目光。
他从小就有一股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的气质。我们小时候,跟爸爸妈妈要钱买玩具,买新衣服新鞋子,趁年关又攥着钱去市场买炮仗。他在我们的年纪,每天和爷爷去田里侍弄他家的几畦菜田,回来又去厨房帮奶奶生火做饭。后来他年纪再大一点,又学会了修里家里的时钟,水管,耕地用的各类器具。学会了替爷爷奶奶和一些成年人打交道,卖菜卖粮食算计价钱,雇人帮工商量佣金。他十几岁那会儿的年纪,大概已经学会了村里的成年庄稼汉子所能学会的一切生活技巧,甚至犹有过之。后来再大一点,他上了高中,认识了许多社会上的人,渐渐开始走上弯路。所幸他爷爷奶奶经过几次很激烈的教育,把他又引向正轨。
高中毕业,他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一本学校,却毅然决然的放弃读大学,远赴吉林,投身军旅,他身边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很不理解他的选择。因为当时刚刚成年的他早已背着整个家庭负重前行数年之久。他爷爷奶奶身体早不像他小时候那样硬朗,他的爸爸又身体抱恙。他这一去,最短两年,不会再有回家的机会。而他这个家,已经离不开他了。
他最终还是坐上了去吉林的火车。三年之间,每次和他视频,都能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开心。他之前在家,很少能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像是一个突然卸下犁的老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自由的空气。
有一次我突然问他想回家吗,他笑着说想啊,我说那你想回来吗,他苦笑着摇摇头,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我听他爷爷奶奶跟我唠叨一些"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之类的家常,话题渐渐转移到兄弟身上。奶奶眼眶红着说:"他从小就懂事,我们也知道我们拖累了他太多。你们虽然是同龄人,但是他活的比你们累多了。我们刚开始也不同意他长久出门在外,我们心疼他啊,我们怕他在外面吃苦,受欺负,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还不是只能往肚子里咽。后来我们就想明白了,这么多年了,他其实早就长大了,我们也不能总缠着他一辈子吧。"我听后哑然,寒暄几句后告辞离去。
人生来大概是不平等的,手上能攥住的东西终归有限,想要得到一些新的,势必要放下某些旧的。
我临走前扭头偷眼瞧爷爷奶奶:
门洞里,他俩坐在马扎上低头敲打向日葵,门口朝西,夕阳的余晖打在金灿灿的影壁墙上,辉映着二老的轮廓摇摆不定,从他们手里不断跳出金色的葵花子,跳进他们身边的破旧笸箩里,一只油油的老黄狗趴在他们身后打盹,门沿垂下的残雪融成的水滴,滴滴嗒嗒的落在大理石台阶上,像是流淌着的绵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