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的视角一直关注着一位瘦弱男人。

而且,我能读取有些人脑海中的想法和记忆,特别是他。

他的名字是林翔宇,是一个右手残废、光头的人类兼乞丐,他正坐在某某街头,身靠着电话亭对来来去去的人群无声乞讨。

他面前摆放着铁碗,里面映着天空的倒影。

有个穿着校服的男中学生从便利店走出来,经过时扔给他一个硬币,发出'哐当”的一声。

他向那个中学生点点头,以示感激。

他望着铁碗,伸出左手拿起硬币,对着自己沧桑又狰狞的脸。

我知道并能看见,他正忆起自己青少年时期,顶着一头蘑菇发型在自家的菜摊,和讨价还价的客人卖可怜,话一出口就源源不绝的样子。

‘小伙子,这把白菜算便宜点?’戴口罩的一位大婶挥着手中的白菜,露出一双大小眼问道。

‘哎呀,姐姐您知道的,别人休息日睡到太阳烧屁股,我暑假还得来卖菜的说。’初中时的他抓抓蘑菇头回道,还不忘打趣,‘啊,近看才发现,姐姐和某某女演员还真像呢,很漂亮的那个!’

然后,白菜卖出去了。

而曾经看过这一切的母亲,却因为父亲的不忠服食大量安眠药自杀了,那年林翔宇刚高中毕业。

年少无知的他为了报仇而去威胁那个包养他父亲的人妻富婆,拍了不可见人的照片要交给富婆那提供经济来源兼夜夜不归的有钱老公,却没料到在凌晨四点钟被人拖到陌生的小巷给弄断写字的右手。

右手就算了,那富婆不知给那些人多少好处,那些人不仅往他的脸蛋上用刀片一刀一划,还顺便割了他的舌头。

他清楚听见一个清秀的男音警告他:‘敢再干啥无聊东西,下次就是头!’

完事后,少年被独自扔在阴暗的小巷里,耳边传来几只野狗的吠声,很远的。

血破肉流出外面的世界,黑血在朝阳的照耀下慢慢变红,变干,又被新流出的血液覆盖。

在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期间,被救了。

第二天在病床上醒来的他,用仅剩的左手抓皱床单缓缓坐起来,在心中呐喊,不会吵到其他病人。

更何况除了心里,他根本发不出能听懂的句子。

他望着病房窗外的高楼大厦,泪珠滚滚滚下来,从脸颊流到嘴角,他把头倾斜一边,微微开口,让泪水流进没有舌头的嘴巴里,不再有咸味,只有痛。

他心中瞬间出现一个镀金的天平秤,两个念头左右摇晃,死或活。

可是很幸运的,当时刚好有位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圆眼镜,身穿白袍,将一个深蓝色文件夹握在五指间的年轻男医生突然走进病房,对于他已经醒来又惊讶又高兴,并告诉他医药费已经有人替他全付了。

‘对方就是那位打电话给救护车的好心人,但他拒绝透露任何姓名资料。’年轻男医生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站在病床旁笑道,近看之下,他的眼睛被两撇非常黑的弯月顶着。

他把那个深蓝色文件夹轻放在连着病床的木质小桌子上,转过身,握着拳头盖着呈现出‘O’形的嘴巴,打了个哈欠,又转回身道:‘这文件夹里是你遗落在受伤现场的身份证,还有记得要好好养伤,不要乱来。’

林翔宇看着他发呆。

年轻男医生要走出去前又放慢脚步转过身,对着依然在发呆的他推了推黑框圆眼镜。

之后在医院的每一天,那位男医生都亲自来找他聊几句,讲讲笑话,但林翔宇始终没有笑过,只是点点头,但值得庆幸的是他那要一死了之的念头在慢慢地被埋回去土里,越埋越深。

出院那日是蓝蓝的晴天,他独自拿着文件夹走了,脚步停顿在医院大门口的阶梯上,穿着本来沾满血迹的白色上衣,感受着来来往往的隐形空气,低头思索新的人生。

林翔宇徒步走到他最熟悉的廉价公寓,却不料爬到第三个阶梯时碰到刚好要下楼的房东先生,房东先生看见林翔宇布满疤痕的面孔和能让后面的风景清楚显现的右手处后从惊吓到一脸嫌弃把他赶出去,骂道:'屋子早让别人住进去啦,里面的东西我全没收,直到你还清这三个月所欠我的房租后再说!'

身无分文的他在街头游荡,路人都因害怕他伤痕累累的脸而避开他,更不用说找工作了。

他的命运从此被自然而然主宰,自然而然成为乞丐,自然而然饿肚子,自然而然不再流泪。

又'哐当'一声,他把硬币放回铁碗里,把脑中的时间调整回来,回到此刻。

他望了望刺眼的天空,疲惫的眼皮沉了下去,他张开嘴巴,让阳光照进喉咙里。

这次,他什么都不去想了。

突然有一个记忆袭向我,原来今天是林翔宇的二十二岁生日。

我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

天空下起了大雨,铁碗里唯一的硬币被水沉在底。

我的视角转换了,时间也有变化,这是在某某农村的早上,悦耳的鸡啼声。

有个满脸胡渣身穿破白衣旧黑裤的人在金黄小麦田地旁睡醒,坐起来,对着刚亮起的蓝天打哈欠。

也许是缘分足够,我也能读取他的各种想法与往事。

他是个中年男人叫杨天佑,今年四十一岁,四肢齐全,在三十五岁时因为懒不去工作把妻子给气回娘家,离了婚,从此以‘我决定放下一切’的名义成为人人不敢惹的乞丐,邻居街坊看到他也不敢躲不敢骂。

当然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跑到河边不是洗脸漱口,而是抓起湿泥土往脸上抹,满脸都是,再泼起河水喷喷洗掉一些,看起来肮脏的自然些。

然后,他走到其中一家贴着红纸对联的大门前,大喊:‘嘿,如果不分点早餐的份儿给我,你家以后会断子绝孙!’

那家走出个脸臭妇人,把一颗热馒头扔给他,他用双手接着又赶紧说:‘你如果再给我看脸色,你家会出事!’

果然,那妇人变脸如翻书,回他一个微笑,打趣道:‘哎呀,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刚被我家春宝儿气到才脸臭的?’

杨天佑这时才满意的点点头,大摇大摆咬着馒头离开,踏上别人赶集的路,时不时哼着小曲,看来心情不错。

他还成功拦了车,搭便车。

集市里很热闹,人来人往,快被砍的鸡叫声,鱼腥味,他笑嘻嘻的走到卖清汤面摊子,摊位的老板选择无视,他走向正站着吸面条的一个老头,伸手要钱,那人也识趣,翻翻口袋抓出几块钱给他。

接下来可就没那么顺利了,那里有三个年轻人应该是来观光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见杨天佑走来就挥挥手表示不给钱。

‘听我说,不给我钱,妳们以后肯定会嫁不出!’杨天佑咧嘴笑道,却被其中一个女的翻白眼,另外两个拿出手机对着他。

他怒了,在心中酝酿后又张口大骂:‘不给钱又对我翻白眼你们会家破人亡!’

‘哦,我全都录下来了哦!’短发女挑挑柳叶眉道。

‘呜哇,我的直播第一次那么多人看!’马尾女笑道,酒窝在脸上凹进去。

‘诶,我看看我看看!’黑长直发女直接凑过去马尾女那儿。

被忽视的杨天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走掉了。

那天晚上,QQ,微博,知乎,微信,面子书或各种形形色色的网页只需要用手指滑滑就很大几率会出现杨天佑的脸,附加文章和充满坏能量的恶意评论。

没用电子产品的杨天佑毫不知情,依然继续在村里混得红红火火,收入囊中的钱都变成酒,而那些酒水早就从他肚子里排出外界,渗入草地。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转换视角,听见城里早上的车声,我终于又看见林翔宇了,他正左手紧紧握住铁碗,低着头行走于马路旁,光头在阳光的反射下散发出金色光芒,照向天空。

时间流呀流,他每赤脚走一步都在呼吸,有规律的,让我有种地球因他而转动的错觉,他在一家名为‘好吃好吃嘛好吃’的早餐店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发呆。

蓝色的油漆,天花板有些脱色,木桌和长木凳,里面坐满了人,随意说话的嘈杂声混在一起听不出个什么,只知道他们的衣服都沾上了蒸包子香味。

店里的客人瞧见他脸色都不太好,这对他来说是很平常的事,因为他知道他脸上的伤疤会让别人容易误会他曾经是小混混,犯错被砍了右手臂,有人为防止后患而割掉他的舌头,简直像电影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

他为了不打搅别人吃东西,仅仅是站在门口纹丝不动,却反而更显眼了,有个穿红色外套的中年男客人到柜台投诉,要让店员赶走林翔宇,说看着碍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感到非常气愤,好想安慰那可怜的孩子,但我似乎没有实体。

‘老板说你以后都别来这儿拿免费粥了,到别边去!’穿着印有招牌的围裙,年轻男店员不耐烦走出来向林翔宇挥挥拳头道。

闻言林翔宇脸色唰唰变了,内心被钻出一个洞,因为这里的老板平时尽管表情如何不爽,都会让店员添一小碗白粥施舍给他当早餐,今天究竟怎么回事?

‘唔..唔.....’他拼命想在空气中喷出一个词汇,但很困难。

那男店员见状表情直接扭曲,松开拳头伸出食指对着林翔宇小声骂道:‘我警告你,别试图诅咒我,你们这骗子集团的新招数对老子我没用!’

这回儿我终于明白,八成是因为杨天佑事件,很多人自下定义觉得东南西北所有乞丐都会乱乱诅咒人。

林翔宇虽然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也怒了,他把铁碗放在地上,皱着眉头把左手放进口袋,抓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向男店员示意要自己掏钱买碗粥喝。

‘我呸,这钱还不是别人给你的?’那男店员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用食指和拇指夹过林翔宇手上那张五块钱,一脸嫌弃地走进店里。

很快,男店员就拿着一个透明袋子过来,里面是装满鸡蛋粥的塑料碗,他把袋子交给林翔宇,要走回店里时瞧见自家老板坐在柜台皱着眉头的脸,马上想起什么转过头向林翔宇说:‘老板要我转告说谢谢惠顾,还有良心就别再来了,不然会影响店的生意!’

男店员走进去店里继续忙活。

林翔宇将左手向后倾斜,让承载着鸡蛋粥重量的袋子得以吊在前臂上后再蹲下身子拿起铁碗,继续流浪无边的生活。

其实那张五块钱可让他痛心得很,因为那数目都能买几颗包子留着充饥了,这时他的内心被一句话占满:我林翔宇竟然因为那么一点怒气就让如此重要的口粮费飞远远!

林翔宇最终选择靠坐在一家便利店外的玻璃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碗的盖子,喝下一口粥,更加后悔了,因为不论是法国三大珍味,还是美国大餐,在他嘴里都是天空的味道。

他是含着泪将塑料碗里的鸡蛋粥喝光的,打了个饱嗝,半眯着眼让自己乱跳的心静一静,铁碗摆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阵风吹,又一阵风吹过了,刚从柏油路拍翅飞走的小麻雀,在渐渐地被有无意间看见它飞走的人所遗忘,这里也快被宇宙的颜色笼罩,明月又是否会再次高挂?

‘会的,明天有很多颗月亮会消失。’

听见这句话后,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最后连黑暗都消失变成无色,你能想象吗?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再次降临,前方出现一道圆形白光,流出闪亮亮的光粉。

‘呜哇!!!’视线模糊,面前的女人不停抚摸着我的头。

我动动小手,摇摇脚,吐口水,这是我的新身体。

我被一双手抱到胸前靠着,缓慢地将奶水吞咽下肚,然后被轻轻拍打着后背打了个嗝,不知不觉中闭眼睡着了。

梦里,我变成高高的大人,有三个身形强壮的男人把我扔上一辆货车,我在货车里被尼龙制的绳子捆绑着两只腿,车子上还有一个红衣蓝裤的小男孩在角落侧躺着,他瞪着双目看着我发抖。

我感觉到他的眼神是在向我求救,但我喊不出声音反抗,也没有右手。

肾脏处的疼痛感是我梦境的结尾,

这时,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原来我前世的名字叫林翔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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