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整天，终于交班了。贝晓艳在更衣室脱下护士服，换回自己的黑色全棉体恤衫和洗的发白的淡蓝牛仔铅笔裤，拎起自己的坡跟小黑鞋，在洗手池里轮换着把双脚冲了冲，才穿上早上脱下塞在鞋子里的袜子，把写有自己名字的护士鞋塞进鞋柜，准备回家了。

        她上班时总是光脚穿护士鞋，因为整天不是跑就是走，袜子不到半天就湿漉漉的，索性不穿。这两年，总算护士长照顾，几乎不排她上夜班，但是白班更忙，她又是在全院病人最多，周转率最快的肝胆外科（这是林樱原来的科室，她走后要补人，晓艳主动请缨从肿瘤外科调入）。

      今天，晓艳比以往更急切地要回去，因为今天是贝贝上小学的第一天。想到宝贝女儿，她又充满了劲，背起包大步往公交车站走去。

        老公方建伟是同家医院的泌尿外科医生。上周五又去外地开会了，这周日回来。他把车（现代途胜）留给晓艳了，可晓艳不愿意开，一来停车麻烦（医院里车位紧张，要让给病人和家属，本院职工只能停附近的小区或写字楼）；再者晓艳觉得一个人开车浪费，还不如坐公交。

   “妈妈，妈妈，我们发新书了！”晓艳刚跨进门，贝贝就激动地朝她扑来。

  “嗯，我们家贝贝成为小学生喽！”晓艳抱起女儿，在她白白嫩嫩的肉嘟嘟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厨房里飘来阵阵菜油的香味：晓艳妈妈不喜欢色拉油，每次回乡下老家，都打两瓶菜籽油带来。

        这几年，多亏了妈妈，抛下爸爸来到省城帮晓艳带贝贝，又帮着买菜、烧饭、洗衣服、搞卫生，晓艳说过很多次让妈妈不要拖地板、洗衣服，妈妈有高血压，但妈妈就是不听，其实她是心疼自己的独生女儿上班累。那时候农村户口第一胎是女儿可以在孩子满8周岁后生二胎，但晓艳妈妈在晓艳3岁时因为多发性子宫肌瘤切除了整个子宫，不能再生育了。

    “妈，我回来了！烧什么呢？好香啊！”晓艳边说边顺手从盘里抓了只盐水虾。“手洗了吗？还护士呢，这么不卫生！”妈妈笑咪咪责备着，右手握着锅柄左手拿铲忙着翻炒青菜。“肯定洗过了，嘿嘿！妈妈你还硬要我改掉左撇子习惯，你看你自己还不是喜欢用左手？遗传哪！”

    “去，你要不改，左手拿针还不把病人都吓跑？谁敢找你打针抽血？”

        晓艳朝妈妈吐了吐舌头，不响了。在妈妈面前，晓艳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时不时要跟妈妈撒撒娇。难怪书上说只要你还有妈妈，哪怕你七老八十了，你还不会觉得自己老。

    “妈妈，帮我包书皮！”一转身，贝贝已经把所有的书都倒在餐桌上，摊了满满一桌子。

    “才一年级，发这么多书？”晓艳吃惊地叫起来，想当初自己上小学时只有语文、数学两本书。

    “嗯，老师说每本书都要包封面，作业本也要包。”小家伙拿着晓艳早就帮她买好的印有卡通图案的书皮，手足无措。

    “吃饭啦，吃饭啦！”外婆端着菜走出厨房。

    “贝贝，我们吃饱饭再包吧！饿肚子没力气哦。”晓艳边说边把书叠起来堆在一边。

   “爸爸还有几天回来啊？”

   “这个礼拜天啊！想爸爸吗？”

   “嗯，我要给他看我的新书！”

   “那等下给他打电话吧！”

   “妈妈，爸爸怎么老是出差开会？我长大了才不要当医生。”

    “那你喜欢做什么呢？”

   “我要当造型师。每天都可以穿漂亮衣服，还可以化妆！”

   “爱臭美的贝贝！”

   “才不是呢，我是又香又美。”

       饭后，母女俩一起包好书皮，贴上姓名贴，给建伟打电话。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发了好多书呢！”

    “宝贝乖，我还有五天就回来了。你要听妈妈的话哦！”

     “我们是一年级2班，天鹅班。”

    “是吗？那贝贝就是可爱的小天鹅咯！”

     “嗯，我好喜欢呢！”

     “那要好好表现哦！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跟同学们要打成一片哦！”

    “爸爸，你怎么叫我打架？我才不会呢！”

   “哈哈哈！妈妈呢？请妈妈听电话。”

        晓艳接起电话：“你吃过饭了吗？那边吃得辣，你胃不好，要当心！”    

    “知道的，你辛苦了，老婆！回来给你买礼物！”

    “你当我也是你女儿啊！”说是这么说，晓艳心里还是很美滋滋的。

        晚上躺床上，照样少不了每天的睡前故事。不过，今天贝贝提了要求，不想听童话了，要听妈妈小时候的故事。好吧，那就开始了：

     “妈妈小时候是个学霸！”

    “妈妈可不许吹牛！”

   “你去问问外婆就相信了。小学时我数学一直是100分呢！”

     “好吧，我信！因为妈妈从来没骗过我。”

    “唉，要不是高考时语文发挥失常，我现在也和你爸爸一样是个医生呢！”

       贝贝崇拜地看着妈妈，晓艳接着说：“但是我体育特差。我是在村小上的学，学校里别说塑胶跑道，连个像样的操场也没有，一块空白的泥土地就是我们的操场。跑五十米、一百米，体育老师要先画好一条线作为起点，然后用脚步估好距离，再用两根竹竿插在地上作为终点，就算跑道了。长跑通常是沿着校门外的一条长长的机耕路，来回跑一圈算是400米。

        我最怕长跑了，每次都会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蹲在路边的田里，等跑得快的同学返回了又混进队伍……”

     “妈妈耍赖！”

    “是啊！一跑步，我就感觉我的心脏要跳出喉咙了，又想吐，实在难受！你外公还为这替我向体育老师求情呢！我们体育老师是数学老师兼的，因为我数学特别棒，所以老师也照顾我，让我慢慢跑，甚至对我这样耍小聪明也睁只眼闭只眼。我可是从幼儿园就一直是班长哦！”

    “真的啊？”贝贝瞪大了双眼，无限崇拜又羡慕地看着妈妈。

    “是啊。不过那时候我们穷，连书包都买不起，哪像你这么幸福，还没开学，就有三个漂亮的书包和五个铅笔盒。”

    “那是梅芳阿姨、燕萍阿姨和李琴阿姨送的呀！我也没办法呀！”小家伙说着还故意一脸无奈地像个大人似的摊开双手。

    “你就得意吧！睡觉了，明天要早起上学。”

    “妈妈亲一个！”晓艳在她额头上亲一下，“妈妈，我爱你！”

    “妈妈也爱你！”入睡前，贝贝一定要妈妈这样做，才肯闭眼，说不然会做噩梦。小小年纪也会做噩梦？不过其实晓艳也很乐意这样做。

        晚上十一点了，晓艳还毫无睡意。打开微信，（晓艳喜欢微信聊天，但不喜欢朋友圈里各种晒：美食、小孩、宠物、自拍照，还有各种二手心灵鸡汤、励志故事、微商广告等。她不喜欢打电话，感觉很多话语电话里不能表达。可建伟觉得文字输来输去好麻烦，还要等你一句我一句，他喜欢每天打个电话，听听老婆女儿的声音就好。）也不管建伟，发过去：

       老公，我睡不着觉，这周怎么过这么慢啊？

        过了一会，建伟回：不会啊，我马上回来了，你早点睡。明天还上班呢！

        我知道，可你不在身边，我整夜整夜地失眠。

        奇怪，平常你可是给个枕头几乎站着都会睡的！

        是啊，我也奇怪呢！你不在身边感觉不踏实。好想你！

        我也是

        不许说也是

        我爱你，老婆！（外加一红唇）

        明天还要早起，晓艳躺在床上努力闭上眼……过了好久，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艳儿、艳儿。是林樱的声音！林樱穿着那件她们拍民国风写真集时买的白底薰衣草色小碎花立领旗袍式仿真丝连衣裙，脚踩那双纯白色羊皮尖头细高跟鞋，编了两根《上海滩》里冯程程那样的麻花辫，盈盈笑着站在床尾。

        晓艳想坐起来开灯，明明开关就在床头，手已经够着了，就是打不亮。她叫着樱儿樱儿，一连叫了十多遍樱儿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这样苦苦挣扎十几分钟才能醒来，一身大汗。医学诊断说这叫睡眠瘫痪，据说是劳累或睡眠不足引起的，可晓艳宁可相信是林樱在想她。我也想你呀樱儿！你个傻丫头，不是说好了无论路多难走，我们永远一起的吗？

        晓艳走到书房，打开那个上锁的抽屉，里面放着林樱的那根Swarovski 手链和八年前留给晓艳的一封信。这根手链是她们领到第一月工资，四姐妹一起去商场买的，这个牌子也是梅芳带着她们认识的。林樱本来想把自己赚的第一笔钱寄回家里，梅芳取笑道才五百多块，还是等三个月后拿奖金再寄。于是，燕萍买了个Swatch的手表，晓艳买了个随身听加邓丽君的几张CD。 梅芳则大方地请她们看了场电影，又请她们去吃海鲜自助餐，还特意关照她们要“扶墙进去扶墙出来”，结果，土鳖的她们受不了生鲜高蛋白的消化，集体拉了一晚上的肚子。

        晓艳取出那封纸已泛黄她已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