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思路改编自白居易的《琵琶行》,内容有所删改
一
十月深秋,江水寒彻,秋风萧瑟如同此心,自从那年离开长安城已过三载,只身飘荡江湖,游离于京城来的舟船之间,听着那些来人操着长安音,谈江湖论庙堂,方知帝都繁华不在,昔人四散零落,如今想来实在令人唏嘘,每每念及此处,难免不觉垂泪。我拿起相伴十余年的琵琶长安忆,找了船上偏僻一隅,弹起了熟悉的《霓裳羽衣曲》,一曲盛世繁华,而今衰落如同秋叶瑟瑟,芦花凋零,指尖无力的弹挑,幽咽颓靡的曲调,撩拨的是天涯零落人回不去的锦绣华年。
“姑娘,有位公子相请。”是船家的声音,乱了思绪,不得已,拭干泪痕,整理好妆容。
“不知是哪位公子请我这愁苦之人?”
“像是长安来的,姑娘去了便知。”
“对了,请姑娘带上琵琶,那人便是为这音寻来的。”
“也是京城流离之人吗?”我喃喃自语道,许又是哪个失意权贵罢了。
“姑娘说什么呢?”船家疑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我抱着琵琶随他到了船头,明月朗照,一袭月光洒在江面,粼粼波光,水面泛起的涟漪似指尖轻弦,一张桌子,两只酒杯,似是送别友人的践行宴,只剩残羹冷炙。只见一位公子身着青衫,意兴阑珊,眉宇间不尽之意,执酒杯独饮。
“公子,姑娘来了。”
“见过公子。”我抱着琵琶,行了礼,这才看见这位公子的脸,倒像是长安贵人,不过眼神间几分英气,倒有些像江湖侠客。这种侠气加上几分贵气,初出添香阁时曾见过一位剑客,长相倒是不记得了,不过那种潇洒英气倒是再没见过。当时我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琴艺学成之时,他长我五六岁的样子,说来也算是恩人了。
“姑娘快请,不必拘礼,请坐。”公子起了身,拿着酒杯向我走来,邀我坐在对桌。
“不敢,妾风尘之人,怎敢与公子同坐。”我忙退后了几步。
“姑娘客气了,同是寻常布衣有何不可,听姑娘方才弹的曲子,在下深有同感,佳曲易求,知音难觅敢问姑娘是否从长安来?”
“妾曾是添香阁的一名歌女,方才弹的是《霓裳羽衣曲》,听公子的语气,公子可是长安人?”我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人,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既是如此,那姑娘就更不必拘束了,莫非我如今连同命之人的一杯酒也换不来了吗?”他转身放下空酒杯,坐回到桌子上。
“公子言重了,是妾失敬了。”
“请问公子想听哪支曲子呢?”我忙问道。
“这倒是不拘的,那就请姑娘会的尽数弹来便罢。”
我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了试音色,弹起了熟悉的一首又一首京都名曲,想起了曾经种种,盛极一时的长安城,鲜衣怒马的英气少年,粉黛清妆的碧玉年华,才子佳话流连于街巷之间,南来北往的车水马龙带来了多少的锦绣威风,琴弦中流露的尽是不复返的盛唐傲气,如今却回荡在萧瑟江面之上,不绝如缕,随着飘落的黄叶在涟漪中打转,此情此景,不知不觉已是泪眼迷离。
曲罢,泪水打落在琴弦上,我卷起衣袖擦拭着泪痕,那位公子低头不语,呜咽叹气,一杯一杯酒入愁肠,化作泪水打湿青衫。
“妾本在长安城长大,家道中落,无奈被送去学艺,师从穆、曹二师,穆师傅和曹师傅是来自北方的胡人,是京城有名的琵琶艺师,十三岁时琴艺精湛,成为了添香阁负有盛名的歌女,一度沉溺于京城繁华中,奈何岁月如流水,时过五载,兄弟从军战死沙场,姊妹们相继委身为商人妇,而我也已年长而色衰爱驰,不愿委曲求全,不得已离开旧居,凭着这把长安忆,流连于江渚之上,而今离开长安已过三载,如今想来,心中苦涩别是一番滋味。”说完这些,语间凝噎,如鲠在喉。
“你我同命之人,我也曾书生意气,少年进京,五六年间指点江山于庙堂之上,谈诗论道于觥筹交错之间,官场险恶,步步为营,一丝一毫未敢僭越,未料事不遂人愿,曾经的大唐风骨而今也已随先帝埋葬黄土之中,也罢,一介布衣岂不更加自在,更何况我本江湖之人,如今再回江湖,倒有些感慨了”,他拿起酒,把两个杯子斟满,“姑娘请,同是天涯沦落人,可否共饮这一杯?”他的语气间一股孤傲之气,而强作潇洒。
许久没有遇见这样的意气之人,顿时深感慰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足以聊慰风尘了。
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一行去蜀地不知何年才能再见,若一去不返,又当如何?”
“若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你我凭一身才气意气,周旋于庙堂之间,承蒙先帝垂怜,在京数年,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而今时移事异,长安城恢弘不在,黄昏夕阳之势,盛唐雄风,大势已去。失意归宿,自然山水田园幽静处。蜀地山高水远,远离朝堂喧嚣,也算一方静土了。”
“既如此,你我就此别过。蜀地山高水险,千万保重!”说完我饮尽杯中残酒。
“保重,后会有期!”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马蹄声哒哒,秋风声飒飒,心中思绪万千,忽然听闻江边远处传来琵琶清弦,音律好似唐明皇的《霓裳羽衣曲》,只是隐约一股悲凉之感,再无大唐辉煌的海晏清河,乐音如泣如诉,婉转低徊,又像是哭诉身世悲苦,触感伤怀,似是上天有意,让这乐声随着江水滔滔,枫叶摇摇,祭奠那逝去的盛世荣耀。上次听闻这样的妙音还是当年初入京师,偶然间听闻的,离京至今还未听过这样动人的乐曲,撩人心弦,久久不能离去。于是我叫来船家,询问这乐声出自谁手,原是这船上一位流连于江渚之间的歌女。
“听闻这歌声婉转动听,实在令人敬佩不已,劳烦船家可否请这位姑娘出来一叙?”
“请公子稍等片刻,我马上叫她出来。”
坐在船头,望着秋风吹过江面,泛起微波,衬着月色,心绪随着琴音,忽而紧促,忽而舒缓,等了许久,一杯又一杯酒穿过愁肠,不尽伤悲。
“姑娘来了。”听到船家的声音,回头望见一位姑娘,身着青衣,怀抱琵琶,掩面走了进来。
“见过公子。”
“姑娘不必客气,请坐。”我手拿着酒杯向这位姑娘走去,请她坐在对桌。这时才看见这姑娘的面容,一张皎洁面庞似若新月,两只柳叶似的眉毛中间画上桃花钿,一对杏仁眼点缀在白净的脸庞上,眼角似噙着泪水。也不知听什么曲,只是觉得美酒悲情,冷月清寒,若无丝竹之音相伴,更觉可怜。此时美酒知音相伴,聊以慰藉。
“不论什么曲子,怕是到了姑娘手中更多几分情意,有情之人便足以融化这冷光寒水。”
“多谢公子抬举,妾献丑了。”
曲音自然是不必说了,精妙绝伦,在当年的长安京都这样的琵琶曲可谓天上人间,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长安繁花似锦尽在其中,再无盛世荣耀,再无贤君良臣,剩下的又将走向何方?而我这流浪之人又该何处为家?
“姑娘所弹之曲,在下在京时略有耳闻,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姑娘曲中似有诸多感慨。”
“感慨倒也未必,不过自叙生平而已,公子不嫌弃,是妾之荣幸。”
“姑娘不必谦虚,若不嫌弃,在下倒愿闻其详。”
听她细细诉来生平往事,与我的境遇极为相似,官场何不更为污浊,朝堂之上尽是人心揣度,意气相投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人事俗世,悲从中来,俯仰天地间,我这半生一腔热血,尽数归于朝堂,无愧天地,为臣之道,从未悖理,而今沦落至此,实在可悲。
“姑娘是添香阁的歌女,在京时也曾听闻添香阁的大名,其中的琵琶曲,娓娓动人,引得多少人流连不已。据说有一位秦姑娘,最是绝妙,其琵琶声有昆山玉碎之势,只是从不见人,只在帷帐之后扰动风月。不过这位姑娘已经许久不出来了。当年刚入京时,年少意气,因不得志,游荡于花街柳巷之间,偶然间听闻,与姑娘所弹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啊,当年的添香阁声名赫赫,秦姑娘之曲艺可谓举世无双,不过女子身浮于世,年老色衰,纵然曲艺绝妙,然而旁人皆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秦姑娘不见人,只是因其家道中落,身世感慨,一位千金小姐,沦落至烟花风尘,不愿众人以她为乐,受人羞辱罢了。”
“说来在下倒与添香阁也算有缘。小生当年因一位贵人朋友所托,以剑客身份入京,一日游荡于街巷之间,忽闻琵琶音,皎皎然如天上月,寻其声至添香阁楼下,原是一位新出的歌女,眉眼清秀,可爱灵动,观其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突然见一位富家公子在楼上寻衅,直言要这位姑娘相陪,并以其家世地位相逼,引得花容失色,余心不忍,一时意气出了手。后来也是因为这位贵人朋友相助,才得以平息事端。”
“后来这位姑娘为了避免再被羞辱,拿起地上的匕首在右脸划了一道,自毁容颜,再不见人,一方屏障,与人世相隔。这位姑娘就是秦姑娘。”姑娘接着说,说完这些,只见这位姑娘顿时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恩公,请受小女一拜。”
“姑娘快快请起,实在折煞在下了。”
“恩公不知,当年,妾因家世衰败,不得已到添香阁,初次崭露头角,却受一位纨绔子弟挑衅,实在屈辱,若无公子出手相救,妾只怕宁愿玉碎也不会屈从,受尽屈辱。公子大恩,妾感激涕零。后来到处寻人打听公子身份,始终不得,以为是哪位江湖侠士出手相助,不曾想妾如今流浪江湖,得以当面报答恩情,实是上天垂怜。”
“没想到当日那位小姑娘居然是你,当年见姑娘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不愿见那些王公贵族凭借自己祖上功德,仗势欺人,实在可恶。更何况姑娘之曲只应天上有,怎能被那种败类污染。姑娘实在不必如此。只是姑娘脸上的伤痕?”
“说来也巧,妾流连江湖上,迎来送往,凭借这手艺谋生,去年遇见一位江湖医师,因其相助,得以恢复容颜。当年一见只觉得公子气宇不凡,非京城纨绔子弟。公子潇洒,可谓真名士。妾无以为报。”
“在下如今已是江湖之人,自在散人一个,遇见姑娘实在机缘巧合。当年入京是一位贵人朋友相请,不得推脱,而今贵人也已是凡尘俗子,诸多友人四散离去,重为江湖浪子,无所羁绊,不知姑娘是否愿与在下为伴,于江湖间相携相助。”
“公子所言正是妾心中所想。恩公如不嫌弃,妾自当追随公子。公子之恩,妾以身相许也无以为报。”
三
其实,哪有什么机缘巧合。
当年公子救我于恶人之手,多年以来细心打探,知道他是一位江湖剑客,有几分才气,结交众多朋友,后来做了一位大臣的幕僚,先帝驾崩后,这位大臣式微,其势力也随着京都繁华一起衰败。我离开添香阁之后,一直周转于长安舟船之间,并一直留心京城大臣的动向。果不其然,没几年,这位大臣就被流放蜀都了,其幕僚也被解散离京了。
今日便是其离京之日。
四
哪有什么机缘巧合。
自从那日救下这位姑娘之后,看见她拿起匕首划破脸的时候,深深叹服于这位姑娘的勇气,这样的节烈自尊实在可贵,这种非凡的英气江湖儿女也未必有。那日是我来京城的第七日,应朋友之邀,不可推脱,只得成为幕僚。添香阁一遇是京城最大的收获。那日之后,我便时时留意添香阁的动静,因其琵琶曲声动京城,加上自毁容颜保其尊严,成为京城一段佳话。在朋友的帮助下,伤人之过也因此不予追究,只是忙于朝堂之间周旋,鲜有机会再去添香阁。三年前,听说她离开了添香阁,漂泊于舟船之间。多年行走江湖,也结识几位擅长医术的朋友,于是趁此机会请朋友帮了个忙。不久之后,先帝驾崩,幕僚被解散了,朋友被流放蜀都。
今日,我去送他远行,而我也要流浪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