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妈妈感觉一下子就老了。近两年,我妈的头发猛地就白了。牙齿松的松,掉的掉。记性也不好了,做饭总多放盐,咸的不能吃。”
“是啊,我妈也是呢,近一两年各种病也都出来了。血压高,骨质增生,老人要有的病她都有了。以前她都好好的啊。”
我和闺蜜小美走在操场上,一边散步,一边目光注视着不远处两个玩沙子的孩子,是我和小美的孩子。他们正在玩“过家家”的游戏,那么投入,那么自由。他们笑得很爽朗,很清脆,笑声掩过了从马路上穿到操场上的车鸣声,径直扑到我们怀里。
“是啊,你说,我们的妈妈怎么一下就老了呢?我觉得我妈还年轻了。实际上她今年已经50多岁了,年龄确实大了。”我又自言自语般地对小美说道。我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沉思。
妈妈或许是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老的吧,只是我没怎么用心关注过。
几年前,我还是一个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无所畏惧的姑娘,对生活充满着美好的想象。那时候,也没体验过什么是焦头烂额,什么是担惊受怕,什么是无法安睡!
如果我自己不是变成了一个孩子的妈妈,如果不是被现在的生活发难过,又怎么能静下心感受自己的母亲日渐衰老的容颜,体味她曾经柴米油盐的艰辛生活。
我放慢了脚步,抬头望着西沉的太阳,陪伴太阳的总是它映红的那几片云彩。城市的傍晚依旧闷热、嘈杂,农村的傍晚是另一个景致,它更温馨,更有生活的味道。记得小时候,太阳西落到黄土高坡上,像极了一个被大山拉回家的调皮的、贪玩的孩子。这时候的我们,也停止了疯玩,与太阳告别,与小伙伴告别,不舍地回家吃饭。往回走,就会发现,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袅袅青烟。我体会不到,这是不是我们食烟火的生活,只开始想,今天妈妈做了啥好吃的,不觉中肚子开始叫唤了,脚步也加快了。
妈妈抚养了我们姊妹四人,我们如今各自成家,生活也还都幸福。在我的记忆中,妈妈勤劳、能干、质朴、温和、与人为善。她尤其干活不存力,看上去不知疲惫似的。
我们家是农民,共有14亩地,从地的数量上来看,也算是村里的“富汉”。要不是妈妈勤劳伺候这些土地,很难想象我们的学费、生活费从何处而来,尽管当时的粮食也变现不了几个钱。
每年六月的收获季节,妈妈负责割麦,我负责做早饭送给妈妈。等我睁开睡眼,太阳已经高挂。我做好饭,拿到地里时,老远就能看见自家麦地里已经躺倒的身材肥胖的一个个睡麦人。这时候妈妈已经劳作了四五小时。
当时,我一丁点儿也体会不到母亲的疲累,我只知道她比村上很多妇女干活快,干得多,干得好。这让我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直到2007年六月的一天,我第一次发现妈妈原来不是铁打铜筑的,更不是不知疲倦的超人。这天,是周六。和往常一样,学生放学后,我骑着摩托车回家。快骑到家门口时,碰见了邻居家的张叔。平时,都是我先问候他,这是最起码的礼貌,是晚辈对长辈的尊重。这天,我车还没停稳,头还没正向他,他就直直地对我说:“谢榭,你妈今天流鼻血了!”
一听到“流血”两个字,我的心突地抽紧,心跳加速,嗓子立即变干,慌乱地问他:“我妈现在在哪儿?怎么回事?”
“她在柳树嘴上干活,都中午一点了,还在背玉米杆。那是挣得流血了!她现在已经到你家了。”
听到这个回答,我当下就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只要我妈人还好着,就好。我刚已涌上眼睛的泪珠也瞬时退了回去。我再顾不上与张叔寒暄,转身就直奔家去。
发动车的瞬间,我心里又生气又心疼妈妈。想着:“回到家,我要好好说她,干嘛中午不歇一歇,累倒了怎么办呢!”
一进门,看见笑意盈盈的妈妈,她说:“你今天还来得快。我给你端饭去。”妈妈就像没事人一样,轻轻一句话就掩藏了她刚刚累到流鼻血的事。她不向我提,不向我讲,是怕我担心。她总是不愿意给我们几个孩子添任何的负担,那怕我们愿意承受她的痛与累。
看着朝厨房走去的妈妈,依旧是那轻快的步伐,那是母亲见了自己的孩子后,因为心中涌出无限欢喜而独有的走法,独有的脚步。妈妈的笑,让我一路酝酿的一肚子的波涛汹涌,即刻归于平静。我没在训她,只是静静的与她一起吃完了中饭,只是默默地想,今晚做一顿像样的饭给她吃。
这是我第一次深刻而沉重地体会到,妈妈不是超人。生活的劳苦和艰辛只轻轻挥手,就可以压弯她的腰,拱驼她的背,甚至弄伤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再次看妈妈时,她的眼角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条条密集的皱纹。她的双手变得粗大,手指的骨头更是不情愿地变了形。
在这之前,妈妈的身体或许已经被生活折腾的遍体鳞伤。她或是头晕脑胀,或是腰酸背痛,或是太累而无法安睡,只是我们不曾察觉,只是她从不在我们面前流露,她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扛起。
村里人说,你妈太拼了。如今看来,如果不拼,我们姊妹四人又如何实现母亲梦寐以求的“跳农门”期望。那时候,我全然无法体会,支撑她咬着牙,不向生活妥协,更不向生活认输的,是那份坚毅。而那份坚毅,惟母亲独有!
2008年,弟弟考上了大学。家里最小的孩子出人头地,我能感觉到妈妈紧崩了十几年的弦终于放松了。自此之后,她的身体就真的一下垮掉了似的。尤其自弟弟毕业工作之后,家里的日子不再拮据,不再艰辛,但她的“元气伤了”似的。她似乎没有了往日的矫健步伐,眼睛也不再那样炯炯有神。
“我妈的牙齿掉了,头发也稀少了。但也奇怪的是,我妈如果单独给她和我爸做饭的时候,盐总放多。我们姊妹几个回家过年,她给我们做饭放盐,量上把握的挺好的。你说,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在她跟前的时候,妈妈就也变得年轻了呢!”我有所悟似的,又和小美说起了这些话。
天已经擦黑,我们各自领了自家的小孩回家。
是啊,我突地明白,孩子不长大,妈妈不敢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