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农村,长于草木之间,其实对于家乡,我并没有多少眷恋,反而一直在逃离。而上演逃离之路的第一步就是上学,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我一路越逃越远,渐渐逃离那个落后的地方,而大学之后,我不能被一下子打回原形,所以还需要继续奔跑逃离。
我身边很多同龄人也和我一样在逃离,只不过他们的方式却和我不太一样。在上六年级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学辍学打工了。我知道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是自愿的,没有谁逼他们。书读不下去了,老师嫌,自己也没趣,于是干脆辍学打工,想着过年的时候能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光鲜亮丽地回来,但最终却是被生活打得灰溜溜的,逃不过恶性循环。
我初中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听闻我的那些辍学的同学已经生娃了,将娃留给乡下的父母带着,小夫妻就一起去打工。听着这些事,我觉得很是遥远--他们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却已经成为了父母,但其实他们也只是孩子而已。然后我会开始庆幸自己有与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但中考的时候,我失利了,是因为数学,但我还是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我知道,我想要考上大学,就必须去那里。可是那里高手如云,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自己的成绩一下子淹没无形。每次考试成绩出来,我都会在被子里偷偷流泪,觉得自己无脸面对父母。
我爸妈都是农民,家里还住着老砖瓦房。而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盖上了新房,爸妈为了供我们三个女儿读书,一直在努力挣钱,而农民的钱是最难挣的,靠天吃饭,地里扒食。爸妈没有多少文化,一个小学没有毕业,一个初中没有毕业,在学习上,父母几乎没有管过我们,连成绩都鲜少过问,对我们几乎“放养”,但我和姐姐却是村里成绩最好的,爸妈一直以我们为荣,尤其是在姐姐考上211大学,成为我们村里第一个名牌大学生的时候。只是每次我看到自己的成绩时,都会忍不住自责,害怕自己让父母失望,让那些留在县里读书的同学比下去,害怕这样下去自己考不上大学,人生似乎没有了什么希望。
身边的同学,大多是县里来的精英学生,家境良好,他们体会不到我的焦急,体会不到一个农村学生想要奋力往上游的心情。对于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来说,高考是他唯一的竞升之路,他的身后承载的是父母所有的期待。若想拥有不一样的人生,唯有通过高考。
高考我的成绩依旧不太理想,还是因为数学。但我依旧上了一个211大学,是我初中同学中少数几个上了一本大学的人,在高中同学中的成绩也算是中上了。但高考成功,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自己与那些来自城镇的同学差距有多大。我也渐渐明白现实的残酷,尤其是知道两个班接近60个人,只是不超过5个学生来自农村之后。
我假装不自卑,一直很自信地竞选班委,参加社团,参加各种活动,但我知道那道鸿沟一直都在,不是努力就可以填平,但不努力的话,便没有了一丝可能。而关于大学生铺天盖地的新闻,日益磨损着大学生群体的自信,我还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和他们不一样,努力名列前茅,获取各种荣誉。若没有了这些作为筹码,我还能拿什么和那些人竞争?
只是我也明白,关键的竞争现在也没有彻底开始。
姐姐大学毕业之后去了苏州工作,月薪5000,大二下的生活费便是姐姐在供,接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也由姐姐承担,因为家里要开始建新房。她的高中同学许多还在读研,要么工作,大学同学也是这样,谁也没有比谁过得多好,谁都是一直被生活逼着往前跑。身边还有无数的竞争,还有无数的压力,还有无数的挑战,比如买房结婚,存款等等。
妹妹在初二的暑假就辍学了,她从初一开始就慢慢变成了“问题少女”,逃课,顶撞老师,泡网吧,夜不归宿,甚至骗爸妈要钱。我爸因为我妹的事情一直被老师叫去学校,那些老师都是认得我和我姐的,所以他们都好奇为什么我妹会是这个样子,甚至村里人都很是奇怪。后来,我妹就暂时休学在家,两个星期之后跟着她的同学去了汕头打工,爸妈原是不让,想让她等些时候跟村里人去,但她不愿意,拗不过她只能让她走。
后来辗转几番,我妹就去了酒吧卖酒,用她的话来说是销售经理,我看她的朋友圈,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而她小小年纪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先那个乖巧的小妹,现在却是满口谎言,我不知道该信她哪一句话。她说自己收入上万,手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我知道她一直是“月光”,有时候还要找我和我姐借钱。
我大姨的女儿十四岁就辍学打工了,十七岁嫁人,十八岁生娃,现在孩子给婆婆家里带,自己和老公在外面打工,但没有挣的钱只是给自己用,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婆婆家在出。我妈经常担心,以后我妹就会是这样的命运,只是谁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就像我不知道我和我姐以后会怎样一样。
很多人都说高考改命命运,考上大学之后,前途一片光明,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高考之后,大学之后,还有无数关卡,对于农村学生来说,他的关卡远比想象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