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还心智不全,没怎么和我好好说过话的老爸突然说:“人生如白驹过隙”。有着唠叨恶习的他,这句话他一生只说过一次,我却一反左耳进右耳出的习惯,记住了。
去年到今年,听说好几个同学朋友的父亲去世了,我爸也是其中一个。
还记得我爸总找出那么几根白头发,让我给他拔掉。记忆里就像昨天的事,转眼过去多久,我已无法想清。只知道最近想起从前,总比想象的还要多十年。本以为二十年前的,实际已过了三十年。
总问自己,多出的那十年我到底干什么去了?感觉自己一脸懵圈,无辜而恐慌。想来想去,我能给出的最贴近的答案,可能是焦虑地忙生活去了。
或者应该说是忙“生存”吧。
七八十年代,工资几十块养一家人;大孩衣服小孩接着穿;坐在饭桌前瞟着盘子里的两三片肉,玩命往嘴里扒糙米饭;那种平稳安定的时光,怎么反而让人觉得是在“生活”而不是“生存”呢?
那时候没有人因为生孩子贵而不敢生,二胎三胎那都不是事;没有人担心放学后小朋友都被接去上课外辅导班,而你的孩子不去就没有朋友也没有未来;没有人因为没钱买房而结不了婚,或担心房东恶意涨价而流离失所;没有人在最该谈恋爱的时候加班到过劳,同城弄得跟异地恋似的;没有哪个未老的人担心老无所依。
三四十年后,“生存”对在这个社会上活着的我们,变得很贵很贵。首先,我们对“生存”的要求高了很多。其次,虽然我们获得了不少便利和享受,也光鲜亮丽貌似受人尊重,但是我们为此付出了“生活”本身,和它包含的理想、憧憬、友爱、悠闲、热情、怀念、纯洁、尊严、健康。
我们不知不觉失去了生活的初衷,只是一味奔跑。以为追求就可以获得更多,哪知追求错过了无数当下。
而我们每个人都对这种变化负有责任。社会现象只是反映了群体没有被表达的意识和价值取向。我们假装无辜地被这股群体大潮推向一个我们自认为实现了就会更加幸福的未来。
~1~
文章刚刚开了个头,本想唤起美好,按捺不住地变成了唏嘘失去。
在过去的这一周里,最难过的消息就是李咏大哥和金庸先生离我们而去。
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寿终正寝,而共同点是,他们都是曾经陪伴我们的重要他人。如果没有他们离世的消息,我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一直在那里。
初闻李咏去世的时候,逐渐失去看电视习惯的我,有一秒钟没有反映过来李咏是谁。然后他那长脸卷毛,幽默亲切,身着闪亮服饰,一手拿卡片一手拿话筒的《幸运52》形象,真切地细节回闪。总以为他像个大哥一样总在那逗笑,没事跑去看他时他总在电视里等,怎么我稍一没关注电视,他就不在了呢?可是我不知道,《幸运52》都停播十年了,而停播的日子10月25日,正是李咏哥去世的日子。
还没来得及好好难过,金庸先生的去世将我又一次拉回永逝的青春往昔。在被窝里点手电看武侠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那最美的年岁,有他书中人物的陪伴。江湖侠义、家国山河、爱恨情仇、琴瑟相惜,这些我们看重的品质,好像随着时代变得越来越轻如鸿毛。
金庸走了,我们也老了。惟愿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 2 ~
我开始怀念从前,怀念属于我们的不能复制的时代。
以前的日子远没什么可忙的。人们慢慢地写信,慢慢地回信,慢慢地擦车,慢慢地修理,走路骑车去串门,没找到人就在门口慢慢地等。
这样的时光中,大脑闲置很多,因此清明灵巧,闲出来的空间用来憧憬美好。
记得小时候,只有两三部电影,反复看到不仅能和演员一起说出台词,还能把台词活生生地用于现实中各种人际对话。比如,懒得和某人争路权时,总说“让列宁同志先走”。而现在,新上映的电影,在电影院里还挺感动,三五天后已想不起故事梗概。
我不知道这样的困扰,是该归结为年龄渐长,还是时代飞变,抑或是物质突然丰富、信息突然爆炸,或许是生活地域交替、文化冲突而造成的时空错乱。
而我们是第一代这样的人。
我知道父母的那个年代,他们到死也没有这样错乱,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拥有。他们出生在解放前,青春期赶上新中国成立、抗美援朝、自力更生、白手起家;壮年时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大好年华去干校劳动;快更年期了才回到安稳日子,上班下班洗衣做饭,把孩子培养成栋梁,还顺便把SH主义给建设个七七八八;七十多岁才按照工龄折算有了自己名下的房产,大多还住在老旧的房屋里。
要说他们的故事比我们多,却很少听他们像样地说过自己经历的年代。每个家庭和个人的相似经历,也使他们在度过了很多苦难后,却觉得自己不过就是做了一个普通人该做的事。他们身上总有一种吃苦耐劳并自我鼓舞的态度。
身为这样让人骄傲的一代父母的孩子,我们从小对他们相当仰视,谁敢说父母不好就和谁急。深深认可父母对我们打是亲骂是爱的文化,觉得不打不骂那肯定不是亲生的,近年来这都被视为原生家庭的罪了。
~ 3 ~
每个年代都是特殊的。提起我们出生的70年代,那个物质匮乏的岁月,很多70后却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说起70后,我可能更觉得是1968-1976出生的这批人,对改革开放前的岁月还有些依稀记忆。我们的幸运之处在于,我们和祖国的发展完全同步。
七十年代,我们拥有一个艰苦节俭却温暖不无聊的童年。
八十年代,我们拥有一个清新自由却依然羞涩的少年。
九十年代,我们拥有一个空前发展却没失控的青年。
我们小时候都有兄弟姐妹、爷爷奶奶、同院小伙伴的陪伴,被老师当作自己家孩子一样操碎了心。整个社会亲如一家,人们单纯热情、拾金不昧。小朋友在一起没什么可拼爹拼妈的,唯一攀比的就是谁能把凉鞋后跟的泥磕出一整块“巧克力”。
那时候全国人民买了新衣服也要在重要磨损地带先打上补丁,好多穿几年。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哥哥姐姐穿剩下的,我们还要时不常吃点窝头以减轻细粮供给的压力。爸爸妈妈还总说,你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还能上学,真够幸福的。关键是我们自己也觉得挺幸福的。
粉碎“四人帮”,我们上了小学。教室黑板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第一册小学语文课本上的文革简化字,还要请家长一个个改为标准简化字。戴上红领巾那天,我骄傲得都没理我爸我妈。
随着全院看上了一台12吋黑白电视,随着电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放映,随着街上计划生育大幅海报的出现,我们走进了1980年。
那一年,电台每小时都播放一首歌,“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那振奋自豪的歌声,就是第一代流行歌曲吧。
八十年代,国门逐渐开放,人民空前地渴望知识和新鲜事物。现在想起整个八十年代,我觉得感觉上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春天”:树发芽了,花儿开了,灰色的中山装变为红裙子。而我们也长成翩翩少年,青涩而勇敢。
那个年代,给了我们最深沉的知识上的浇灌。应试教育还没怎么盛行,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去读名著,看武侠,朗诵诗歌,逛集邮市场,采集标本,准备智力竞赛,自创歌曲大奖赛。
那些岁月,有很多重要的人影响过我们,塑造过我们的生命,为我们的青春点亮了一盏盏的灯:陈景润、张海迪、邓丽君、周润发、林青霞、三毛、琼瑶、金庸、张国荣、费翔、赵传、王杰、崔健、黑豹、王朔、海子……这个单子很长很长,而有些人已经在中途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这一段最幸福最不可复制的日子,从80年代初延续到90年代后期。我们经历了整个国家翻天覆地,从无到有的变化,又不知觉地发现很多物件已悄悄离开了历史舞台。
炒股了,出国了,南巡了,下海了,港澳回归了,北京申奥了。录像厅了,舞会了,游戏厅了,BP机了,诺基亚了,视窗95了,电子邮件了,数码相机了,就这样一路,我们来到了小时候千百次描绘过的“2000年”。
~ 4 ~
我们形容自己是承前启后转折的一代,一手拉着传统,一手牵着新潮。表面上两边都吃得开,实际两边都不想归属。长辈要我们传统,我们非想叛逆;我们敬仰60后,被60后提携保护,却觉得他们不免保守;面对80后90后自我不羁、个性张扬,我们又觉得还是传统点好、低调点好,而相比他们的现实清醒成熟,我们又显得过于热血和理想化。
总的来说,我们是矛盾纠结感最强的一代。既爱金钱,又视钱为粪土;既苦恋某女孩,又见面就欺负人家;既打算肆意畅快人生,又觉得还是办事踏实点好,把事情想糟点好。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活成一个成功人士的标配。因此压力大、焦虑、想不开,在后代看来都是自找的。
在2000年过去近二十年后,我们再死撑也是落伍了,落伍后就只好变沉默了,只能保温杯枸杞保平安。
但想开了,那又有什么,人的一生总得落回伍,才能岁月静好不是?落伍后,才能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做该做的事,过极简人生,向内省察,感恩惜福,才知道经历是财富,成败论不了英雄。
在这种简化中发现,曾经一无所有的日子,幸福像一块红布,反倒是想要的多了,焦虑在飙升。
~ 5 ~
70后的我们,人生过半,不再年轻美丽,仍在负重前行。有时看到网上的怀旧照片,都来不及回头品味。
回去看小时候住过的房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拆了。那些没有机会记录下来的,便永远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
我最近常常觉得,70后生活的特殊年代,真的有意义把它们珍藏记录。而人生无常,现在就需要做这个工作,再不记下就没力气了,再不回忆就忘记了。
记得小时候看的《格林童话》,小姐姐和小弟弟被女巫骗走,小姐姐省下自己的面包,沿路撒了面包屑,好找回回家的路。
而我的文章,希望它们就是这些面包屑,一直在这里安然等待。当你不再需要负重前行的那天,依然可以找回温馨的往昔,依然可以告诉孩子那是爸妈年轻的样子。
2018.11.06
70后的你,若喜欢,就点个❤️吧!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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