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亡
一周后,开往西北的列车上挤满了乘客,整个车厢里空气污浊,四处弥漫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臭脚丫味儿熏得我想吐。不过,就算这里的环境再怎么糟糕,也比外面零下20多度的寒冷让我好受些。列车穿行在沉沉的夜色中,我缩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不时紧张地望向车厢四处。这会儿已经凌晨3点了,我的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但是,我仍然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我要时刻保持警惕,因为,我被通缉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王冬出事后,我就马上换了手机号,分别给小萌和老二发了告知短信。
这几天,每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王冬那张惨白的死人脸。
是的,王冬死了,就在那天晚上。
事实上,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我只记得,当外面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时,我和王冬各拎了一把菜刀冲出房子,可是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对门的401门上那两道黄色的封条格外刺眼。之后,我们在客厅喝了王冬之前买的一瓶二锅头,一瓶还没喝完,我们就都醉倒在地上。整个晚上我都在做梦,我梦见在一片黑暗的树林里独自奔跑着,眼前忽然冒出一个人,由于太黑,我一直没能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我感觉那人对我有危险,于是冲上去把那个人掐死了。后来我还梦见在一个工地,有两个头戴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打架,其中一个人用砖头砸破了另一个人的脑袋,又用钢筋刺穿了对方的喉咙,我吓得够呛,双腿打着颤想跑都跑不动。这时候,其中一个人忽然都瞪着血红的眼睛向我慢慢走了过来。我吓得撒腿就跑,沿着建筑工地兜圈子,跑着跑着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眼前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很眼熟,她冲我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头摘了下来,说:“哥,你能这样么?”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脑袋像针扎似的疼,我揉了一会儿太阳穴,好像有所缓解。此时我的心咚咚地剧烈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我深吸了几口气,站起来找王冬,客厅里没有,主次卧也没有,最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王冬仰面躺在地板上,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脸色像纸一样白,已经死了,看样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吓死的。我当时吓得魂儿都没了,都不知道怎么跑出碧澄园小区的。
刚坐上出租车,就看见好几辆警车呼啸着冲进了小区。
后来,我在网上查到了王冬买的那个房子的一些资料。一年前,那个房子里确实出过事。一对中年夫妇因为情感纠纷,男的把女的弄死在了卫生间,然后抛尸荒野。从此,男的就失踪了。警方一直在通缉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抓到。但是让我搞不明白的是,王冬是从什么人手里买到那房子的?当然,最有可能就是出事夫妇的儿女,或者亲属。但是,我查遍了所有当时的新闻,没有一篇报道提到他们有儿女。
“小伙子,这儿没人吧?”我正胡思乱想着,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站在我身边,满脸疲惫,好像好几天没睡过觉似的。
“没人。”我说着往里挪了挪。
“那边几个90后的孩子打牌,吵死了。”老头儿发着牢骚,坐下后伸了个懒腰,然后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小伙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阿市。”我一不留神说了实话,赶紧又补充说,“也可能去别的地方。”
“哦。”老头儿轻声笑了一下,“小伙子,我看你的神色不太对劲儿啊!”
我心里一慌,“哪里不对劲儿了?”
“你脸上的煞气好重!”老头儿说着掐指算了一会儿,嘴里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忽然脸色微变,“你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扯淡!”我没好气地说,“我看你就不干净!”
“嘿嘿。”老头儿眯着三角眼笑着说,“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啊,我能给你算出来,你出来这一趟,后面的旅途可不平静啊!”
“怎么讲?”
“不可说,不可说。”老头儿说完,突然站起来迈着大步走向另一个车厢。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消失在车厢连接处,琢磨着他说的话,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事。我赶紧追过去,在另一个车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包括列车上的厕所和另外三节车厢,都没有找到老头儿。我有点儿纳蒙儿,这老家伙到底是人是鬼?怎么一闪就不见了呢?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是桦皮岭镇,有在桦皮岭下车的旅客请……本车在桦皮岭停车2分钟……”
列车广播里响起了列车员甜美的声音,嘈杂的车厢里,有下车的乘客正在收拾东西。我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列火车不太安全,还是半路下车为妙,等明天再转别的车。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跟着几个乘客下了火车。
桦皮岭的夜晚非常寒冷,车站里没有几个人,我用围巾遮着半张脸,在车站里徘徊了许久才慢慢走出去。车站附近的几家小旅馆亮着灯,我绕了一圈,挑了一家最偏僻的小旅馆进去。这家小旅馆的环境非常糟糕,不过,通常来说,这样的小旅馆反倒相对比较安全。50多岁的老板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趴在登记台上打哈欠,见我进来,他鼓起一对灰白的青蛙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等我开口,他便沙哑着嗓音说:“只有一间房了,一晚上90块钱,住不住随你。”
“住,当然住了。”
“交钱。”老板把钥匙甩到服务台,伸着手要钱。
我拿了钥匙来到二楼的客房,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脏兮兮的床上像是很久都没有洗过。现在,我作为一个逃犯,已经没法去挑剔环境了,不被警察抓到才是最要紧的。我锁好门,简单收拾了一下躺在床上,困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机吵醒了,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来,摸出手机一看,是老二打来的。刚一接通,老二就骂道:“老五,我昨个夜里梦见你让狼给吃了,你被狼咬得血肉模糊,把我吓醒了,我就寻思着你别遇上啥事儿了吧?这不,就赶紧给你打个电话!”
“二哥,你可真逗,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哥哥这不是关心你吗?你小子也不感激感激哥。”老二抱怨说,“对了,老三那小子给你打电话了吗?他整的那个破旅馆开业的事儿。”
“老早就打了,让我务必回去,我明天就过去。”
“这么快啊?你现在在哪里啊?先到阿市吧,我们到时候一起去。”
“我现在在一个小镇的旅馆里。”
“成,你到了我让老四开车去接你。”
中午,我花了100块钱托小旅馆老板买了一张去阿市的车票。4点多,我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出了小旅馆,在附近的小饭馆吃了碗面后,慢慢走向火车站。
桦皮岭冬天的黄昏,厚厚的乌云低垂在天边,小站狭小而寒冷的候车室只有十多个乘客,空气中弥漫着泡方便面的味道。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随手翻看着一堆半年前的旧报纸,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破旧的钟表。我已经等了整整半个多小时了,列车还没有来。我把几页报纸翻了好几遍,这是一份当地市里的晚报,除了颂扬市领导与人民群众鱼水情深之外,就是一些八卦消息,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报道。惟一让我感兴趣的一条报道是一起关于失踪案的,这是转载阿市晚报的消息,有一个家伙跟朋友登山,半夜突然失踪了,警方介入调查发现案情扑朔迷离。
我随手扔下报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广播说最近三天华北地区有暴雪,我等的那列从呼市开来的列车估计会晚点,没有什么比列车晚点更糟糕的事了,我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懑,走出候车室透透气。
小站外面的大街上空荡荡的,人们都早早地躲回家里了,偶尔有行人从大街上走过,也是脚步匆匆。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没有什么事和人能让你感到温暖,小旅馆老板说得没错,陌生人来到这里就如同进入了一个鬼镇,本地人根本不会用正眼看你一眼,他们有他们的事情,他们对外地人总是保持着一种距离感,仿佛外地人的身上都带着妖气,不干净。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秦叔讲的那个故事,一想起那个被村民活活打死的老妇人,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小站旁边有一家东北人开的小超市,40多岁的老板长得特别壮实,听说以前在里面蹲过几年。那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袖子挽得高高的,手臂上纹着一指粗细的小蛇。此时,他正抱着双臂站在小旅馆门前抽烟,双眼不时向四周瞅来瞅去。
我点了支烟,呼吸着干冷的空气,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天晚上在王冬新房的事。
此时,桦皮岭镇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扔掉烟头,看见候车室的门紧闭着,有个衣服肮脏的老乞丐拖着一个破旧的麻袋一瘸一拐地从我眼前走过,一股浓浓的腥臭扑鼻而来,我差点儿吐了。老乞丐忽然回头盯着我傻笑了一下,然后声音低沉地说:“小伙子,别走太远,走太远会遇上大麻烦的!”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麻袋,里面像是装着一件很沉重的东西,麻袋比他的衣服更脏,大片的像血一样的污渍,不等我说话,他便拖着麻袋迈着大步下了台阶。
我买的是晚上5点45分开往阿市的车票,现在列车已经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我蜷缩在候车室冰冷的椅子上,艰难地打发着时间。
“旅客朋友们你们好,有买到去往阿市的XX28次列车的朋友……”
狗日的火车终于快来了,我搓了搓双手,站起来活动活动,准备去检票。20分钟后,我随着骂骂咧咧的乘客上了火车。我没想到的是,这一趟普通的西部之旅,如同一次死亡之旅。
—明晚8点,准时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