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麦

经过父亲和母亲多半天的紧张劳作,打麦场上终于堆起了像小山一样圆锥形麦堆。

接下来的劳动,就是扬场了。扬场,也可以叫做扬麦。

半下午了,大太阳虽没碾麦时那样凶猛了,但也是余威未减,光脚踩在打麦场上,脚心如流火般滚烫。

父亲铆足了气力,拿起木掀,准备要扬麦了。夏收的天气很怪,好像故意跟人捉迷藏一样,明明中午有风,可一到扬麦时,空气凝固了起来,没有一丝风。父亲不死心,绕着麦堆,拿着木掀试了几次,每次都是麦衣和麦粒直直落下。没有风的帮助,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作罢。父亲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无可奈何地把木掀插在麦堆里,心里有些不甘。

没有风的村子,静寂得像一团死水。等待扬麦的人们,和父亲一样,也是无可奈何,一个个随意地坐在打麦场一旁。因为没有风,先前因劳动气氛紧张的乡村,此时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神经松懈的庄稼人,互相吆喝,说说笑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着水,扯着闲。男人们互相递着烟,谈着收成。女人们顺势将准备扬麦用的扫帚垫在屁股底下,坐在一起,说着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闲话,不亦乐乎。就在这有一句没一搭的闲聊中,夏收时的紧张和劳累,似乎得到了消释和缓解。

大家虽聊着闲,但一直操心着扬麦。突然,不知谁喊道,风来了!父亲几个箭步,操起木掀,急忙将毛粮扔向半空。那知,扔向半空的粮食如秤锤似地砸了下来,落了人一身。父亲一边拍打身上的麦糠,一边埋怨道,哪有风?

接下来,又是等待。农忙时的等待,时光显得有点漫长。

就在父亲等得有点烦躁,准备放弃扬麦的时候,打麦场边的树叶,终于如流水似的哗啦啦地响了起来。这次是真的来风了,夏收午后的风,大都是南风。风越来越起劲,吹去了一天的暑热,吹得庄稼人心花怒放。

父亲和母亲不敢怠慢,赶紧戴好草帽,操起木掀、扫帚,开始扬麦了。

扬麦在农村不仅是个力气活,更是个技术活。说是力气活,是因为没有相当充沛的体力,是不可能把像小山似的麦堆一掀一掀抛向空中。说是技术活,是因为扬麦过程中,不仅要时刻观察风力的方向大小,而且还要随着风的变化,准确把握好麦子和麦衣分离后的落点。那些扬麦把式,很快地就能扬出一堆金黄的麦子,效率既高又轻松;而那些手艺不高的庄稼汉,折腾半天,不仅麦、糠不分,而且还会让麦子滚撒一地,甚至有可能两口就在打麦场上,互相谩骂起来!

父亲在他们那一辈人中,应当是村里扬麦的一把好手。

一到夏收,我最喜欢看父亲扬麦的样子。父亲扬起麦时,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作品,只见他前腿弓,后腿绷,前手举,后手送,铲起一木锨毛粮,膀子一抖,“嗖”的一声,毛粮迎风扬起。那扔出去的方块状毛粮,在空中听话似的均匀散开。乍眼一看,扬起来的毛粮如一片金黄色的彩帛,如一把甩开的扇子,又如一道彩虹划在空中,甚是好看。毛粮在空中翻了一个完美漂亮的跟头后,在风的作用下,像雨点似的唰唰地形成一条线落下。而随风带走的麦糠,如冬天的飞雪,在夏收的天空中,飘飘洒洒。

父亲扬麦时,母亲自然也不会闲着。他们在常年的劳动中,互相协作,彼此默契。在扬过的金色麦粒堆上,母亲弯着腰,神情专注,用又长又软的扫帚,捋去那些没有被风吹出去的麦秆和麦糠。这也是一项技术活,全凭手上拿捏。一扫帚从麦堆捋过,速度要快,力量也要使均匀。力量足了,会带走麦子,力量轻了,则会捋不走麦糠、麦秆。父亲扬一锨,母亲随即扫一下,很有节奏;父亲左右开弓,木锨上下翻飞;母亲则左一挥右一扫,紧随而至。两人移步换招,舒缓有致,宛如在跳一曲绝美的双人舞。

随着风的欢畅舞动,父亲扬麦的节奏也变得轻快起来。很快,在父亲和母亲一番精心劳作下,麦衣和麦粒在风力的帮助下,完美分离。落在父亲面前的麦粒越积越多,最后便堆出一个金灿灿的小山丘。而落在麦堆一侧的麦糠、麦衣,像一床棉被一样,覆盖了半边打麦场。

傍晚时分,西落的太阳,终于变得温柔起来。晚风徐徐地吹着。秋播夏收、历经四季、满载着父母一年希望的麦子,在经历好多个艰辛劳动程序后,终于在父亲和母亲的齐心劳作下扬了出来了。此时,那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带着大地的余温,紧紧抱成在一起形成麦堆,像孩子一样,静静地躺在打麦场上。父亲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麦子,一脸喜悦,母亲摘下草帽,倒掉落在帽沿里麦粒,迎着西边的晚霞,一脸灿烂。

麦子扬出来后,剩下的活就好干了。父亲和母亲把散在打麦场里麦粒,一簸箕一簸箕装进粮食袋里。而我,把从麦粒分离出来的麦衣,用推耙推到打麦场某个角落。这麦衣也有用处,待到严冬,它可是母亲烧炕时的必备之物。

夏收的夜晚,姗姗来迟。天麻麻黑时,父母已把麦子装成袋子,一字摆开。而我,也把麦衣推到打麦场角落,地面也被我扫的干干净净。

看着一袋袋装好的粮食,父母的心情往往轻松愉悦。我心里清楚,能让他们高兴的,不仅仅是收获后的一袋袋粮食,还有就是在这个晚上,他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再也不需要半夜起来摸黑扬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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