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从那未知的虚空当中被召唤出来,母亲在竭尽3天的苦痛过后,看了一眼这个弱小丑陋的婴孩便颓然昏睡过去。于是在那个茅草搭建的棚子里面,一个小小的婴孩自己躺在母亲的旁边看着世界,世界是茅草的屋顶,有一些灰黑色的竹竿。那时侯是整个冬天里面很冷很冷的一天凌晨......
母亲后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舒醒的,她懵懂着翻身发觉有个东西在背后,然后就看到我,并思考了很久才回忆起来她是我的母亲。那时她还在农村,接受着贫下中农的改造。
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农村的生活没有给我任何记忆,都是旁人给我的片段的拼凑,可是我知道那4年是自由而且活泼的。我被那些善良的人们娇宠着,他们给我奶,让我活着;他们给我各种新鲜的吃食,还做了小小的竹背篓把那些东西放进去。他们的孩子和我玩耍,一起在田地里面疯狂的做游戏。
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带我去省亲,让我失去了一块头皮,再也生长不了头发的一块白色的疤永远留在头顶。不知道听谁说摸到的地方就是头盖骨,便常骄傲的去吓旁的小孩。也因此被人嘲笑,就拿土盖在上面,和母亲说那是我的头发。总免不了教母亲生气。
第一个玩具是个塑料洋娃娃,天天搂着,突然有天不见了,哭的那伤心。母亲哄我睡后去和别的农民一起找,结果在一片田地中间找到,母亲把娃娃放在我的枕边,想象的出我那天醒后的欢欣。
(左是当时农村的一个小孩,右为我,发圈成为必须的装饰)
母亲说有一天傍晚放工后突然找不见我了,那是农忙收稻谷的时候。很多人便一起去寻,结果我躺在一堆刚刚收割好的稻谷上面睡着了,怀里搂着我的塑料娃娃,脸上已经挂了露,头发也粘了水气,贴在脸上,可我睡的那叫香!——母亲每每讲这段都会湿了眼角,然后叹气。
高中时写过一篇名为“哦,百家衣”的散文,内容是说因为我生病母亲便去讨来百家布缝了百家衣,要了百家米做成一碗百家饭给我,然后我好转过来的故事。虽是虚构可却字字保含感情,对农村的4年,我实有着深深的感激。
第一个记忆却是在医院,母亲把我带到一个白发的老人面前,哭着对我说:“你以前老是喊别人婆婆,这才是你真正的婆婆,我们叫姥姥,快叫姥姥!”那时已经是80年,姥姥被平反昭雪释放回医院,于是我们在有些阴森的医院里面有了个家,一直住了很多很多年的家。我第一个记忆的画面里面:医院,一条长长的通道,我一个人站在前面,没有一个人,我的心里怕极了怕极了……
我开始长大,姥姥经常生病躺在床上面。我也经常生病,就也躺到床上面和姥姥一起,姥姥的怀抱很柔软,柔软的象身上烫贴的一件棉内衣,柔软的直到心里去。我们一老一小半躺在床上,看着母亲和舅舅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吃着些软的食物,说着些话.现在回忆当中和幸福有关的记忆多是和病结合的,好象那碗馄炖和香滑的油茶。
没有父亲的我从来不去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任何问题。母亲很多时候打我会在口中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我知道那是父亲的名字。
那年我长大了,我突然想要找到我的父亲,我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的一个男人。于是瞒着母亲我开始寻找,然后我便坐了好久好久的车到了那个他生活的地方。我是怀了很大的仇恨去的,在我少年时期甚至还做过详细的复仇的计划,我说,我要让他死在他的亲生女儿手里。那年,我就那样怀了很大的仇恨去找他了。
他被人搀扶着到了我的面前,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混沌的眼睛,睁着却无神,他茫然的左右转动头,问:“她在哪里,我女子在哪里?”我出乎自己意料的眼泪奔泻而出,我号啕起来,无法控制的号啕,我从不知道当这个和我有着血缘的人在我面前时我会如此的反应。了无了恨,只有哭声和眼泪做着超过25年来点滴生活的陈诉,父亲第一次让我搅起如此大的波澜,我,第一次无法控制我自己。
以后,我每次千里的去到那里,可是又总逃似的离开。我总无法与他平静的坐着,我怕自己那纠结的苦痛,我怕奔涌的眼泪,我需要心灵的平静。可是每年生日到了,我又总要去把那疮疤掀开一次,并且再倒上些酒精去烧灼。
我明白这种痛是无法割弃的,将伴终身,我更恐惧这痛的抽离,我不能忘记他,他是父亲,一个在黑暗当中孤独的等待死亡的老年人,一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所以,我每每千里迢迢去看他一眼,与他坐5分钟,然后我哭着离开,去走我后面长长的路……
我已经可以不再被梦惊醒,梦里面再有母亲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来给我惊吓。我长大了,固执的成为一个自己安排了自己所有生活的人。我爱我的母亲,她老了,可是依然漂亮白皙!我感激母亲对我的抚养,感激姥姥,姥爷,舅舅对我的爱,感激继父从14岁开始给我的照顾,甚至我感激生父,他让我成长许多许多......总之感激我可以活着吧,可以爱,可以被爱,可以做一个善良的人……
(我的父亲就住在这绵延的大巴山里,这条河上......)
(河的对面只有这一座老房子了,这座房子最早的主人姓李,是我的爷爷......)
细碎的回忆象白纸上面泼洒的水滴氤氲开去……写下这些文字给自己,以为本是个不怀旧不自怜的人,却偏偏做了这些句子。也罢,也罢,怎样,都是好的,因为活着......
(李家的后代,浓眉大眼胆子大,玩具是砍刀)